我气得在他怀里发抖。

　　娘亲才不是骗子。

　　他把我放在地上，又看了我一眼，直接走开了。

　　其实我想过了。

　　爹爹已经不是从前的爹爹了。

　　他来看我，不过是念着从前我在他怀里打滚的情谊。

　　毕竟他从前来看我都会给我带好吃的。

　　但现在，冷宫里的吃的，根本不够，我饿了好久。

　　他却从来没有给我送吃的来。

　　好饿。

　　我看着店门口下人送来的餐食。

　　可是那是娘亲的，我不能吃。

　　我吃了，娘亲就没有吃的了。

　　小凡是乖狗狗。

　　08

　　可是我真的好饿。

　　我蜷缩在娘亲的怀里，又冷又饿。

　　偏偏那饭的香气不断的从门口传入到我的鼻子里。

　　连娘亲身上的气味都掩盖住了。

　　我伸出舌头来舔娘亲。

　　「娘亲，起来吃饭了，小凡也好饿呀。」

　　娘亲没有搭话，还是闭着眼睛。

　　我突然想到，从前有一次娘亲也是这样的。

　　那时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任凭我怎么舔她都不睁开眼。

　　爹爹坐在他旁边，握着娘亲的手，眼里全是她。

　　我隐隐约约只听见有人说，娘亲生病了要吃药才能好起来。

　　于是爹爹就把苦苦的药水端给娘亲喝。

　　又怕娘亲觉得苦，往里边加了很多蜜饯子。

　　我也吃了一个。

　　好甜的，是我狗生中吃过最甜的蜜饯子。

　　我想娘亲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生病了。

　　爹爹不在，那我就要去给娘亲找药。

　　我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后腿。

　　突然想到刚刚爹爹给我腿上的，不就是药吗？

　　是不是娘亲吃了这个药就会好起来？

　　我把身子挪到娘亲的嘴边。

　　想让娘亲把我的腿给吃进去。

　　可是娘亲怎么也不张开口。

　　我只好把自己腿上的肉撕下来，放到娘亲嘴边。

　　撕下自己的肉，真的好疼呀。

　　小凡这几天受到的疼痛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

　　等娘亲醒来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向娘亲讨个肉棒吃。

　　就这么想着，其实把自己的腿上的肉撕下来也不算疼了。

　　「娘亲张嘴。」

　　娘亲还是没有反应。

　　甚至嘴唇上染上了灰色。

　　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很多。

　　不用前爪把娘亲的嘴巴掰开，嘴上叼着撕下来的肉，放了进去。

　　放心吧，娘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趴在他身上，学着她从前对我唱过的歌。

　　「娘亲乖乖，痛痛飞飞。」

　　9

　　好像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我竖起耳朵去听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

　　「啧，怎么这么脏啊，那女人就活在这儿，也不嫌恶心，怎么不去死？」

　　我在娘亲身边狂叫，试图吓跑她。

　　她发出慌乱的声音，没敢进门来。

　　「贱人，管好你的狗。你不过就是被抛弃的女人，别再想使什么狐媚子方法，让你的狗再去勾引圣上。」

　　我叫得越来越大声。

　　我真的很讨厌她，因为上次娘亲见到她，就不停的在掉眼泪。

　　有人说她和娘亲长得很像。

　　说这话的人还不如我这只小狗。

　　娘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不可能有这么讨人厌的女人，和娘亲长得很像。

　　我盯着娘亲的脸，越发肯定自己的感觉。

　　为什么娘亲吃了药还醒不过来呢？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给娘亲吃蜜饯吗？

　　可是小凡好饿，根本没有力气去找蜜饯吃。

　　如果我吃一半的饭，给娘亲留一半去给娘亲找蜜饯，也算是乖狗狗的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没有忍住，把属于娘亲的饭吃了一大半。

　　吃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拖着腿又跑到娘亲身边，向娘亲道歉。

　　「对不起娘亲，小凡不是故意的，小凡只是太饿了，等娘亲醒过来之后可以打小凡，但是不要太痛哦，小凡真的太痛了。」

　　娘亲没有说话，我就当她答应了。

　　肚子里有了些东西，我好像也有点力气站起来了。

　　既然这样，就要勇敢的去给娘亲找蜜饯。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很有用的狗狗，所以我能寻着蜜饯的味道，一路拖着腿走过去。

　　那丝甜甜的，香气不断的吸引着我。

　　我来到了一个全是黄色的地方。

　　灰墙黄色，我不喜欢这样的搭配。

　　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圣上，冷宫那位怎么处置呢？」

　　「就让她一直在那儿吧。满口虚情假意，就连想嫁给朕，都只不过是母家的阴谋。分明我们曾经能有过孩子，只是因为她不想要，太可笑了。」

　　「圣上，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蜜果子。」

　　「要是她也能有贵妃这般真心待我就好了。」

　　我听见有蜜果子，顾不得其他的，就直接冲了进去。

　　我又害怕遭受和今天一样的棍棒。

　　所以卯足了劲，随意的叼起一个蜜果子，这急忙跑了出去。

　　娘亲，小凡给你送蜜果子来了。

　　娘亲吃了要快快好起来。

　　「又是这条野狗！」

　　10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野狗，就连爹爹也叫我野狗。

　　但其实小凡是有家的，不是吗？

　　小凡有娘亲有爹爹。

　　小凡也有曾经睡在娘亲怀里，爹爹坐在身旁的时候。

　　那个时候爹爹也说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呀。

　　爹爹真讨厌，是爹爹不要我和娘亲了

　　我虽然腿瘸了，但跑得一样的快。

　　所以很快娘亲的嘴里又多了一块蜜果子。

　　可是娘亲为什么连我给他吃的药都没有吞下去呢？

　　是因为不好吃吗？

　　我又学着之前的样子，把蜜果子送进娘亲的嘴里。

　　「娘亲，可以快点好起来吗，小凡一只狗在这里真的好寂寞哦。」

　　寂寞这个词也是娘亲教我的。

　　娘亲曾经问我想不想要有个伴。

　　她说这样能够不让我那么寂寞，如果她和爹爹不在家的话，能陪我玩儿。

　　我当然是想要的啦，如果我有一个弟弟妹妹的话，那我该是多威风呀。

　　可是我又害怕弟弟妹妹分走娘亲和爹爹对我的爱。

　　那时候娘亲摸着我的头，神色却有些落寞。

　　「其实你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哥哥或姐姐，是娘亲没有这个能力保住他。你外公他也是害怕，害怕娘亲保不住这个孩子，索性不如不生下来。」

　　我很遗憾，我曾经有机会有一个哥哥姐姐。

　　我又想，如果真的有哥哥姐姐，我还能成为娘亲的孩子吗？

　　如果是这样，那时候我恶毒的想，我也不想要这个哥哥姐姐。

　　但是我现在，我希望哥哥姐姐能够回来。

　　帮我一起照顾娘亲。

　　如果我不是只是一条狗的话，是不是娘亲就不用再生病了？

　　11

　　太阳落下，黑夜来临。

　　我给娘亲盖好了被子，钻到被子里边去，蜷缩在娘亲怀里。

　　盖和不盖好像没什么分别，因为娘亲总是暖和不起来。

　　不仅这样，娘亲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大了。

　　我不管怎么舔舐，都掩盖不了。

　　娘亲可是很爱干净的，如果醒来发现自己身上臭臭的，肯定会伤心的。

　　从前娘亲只要出门回来都一定会洗澡的。

　　只是有时候和爹爹一起洗就会耽误很长时间。

　　小凡都在床上睡着了，他们俩也还没有过来。

　　后来来到这里好像就没有水让娘亲洗身子了。

　　刚来冷宫的时候，爹爹来过一次。

　　但是看了一眼娘亲杂乱的头发和朴素的衣衫，就转了头。

　　「恶心。」

　　又是这两个字。

　　娘亲给我说过，如果想要称霸天下的话，就要取得天下人的心。

　　所以我想爹爹不是一个很称职的皇上，因为他毁掉了一个人的心。

　　从那以后娘亲总是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但又总是哭着写不下去。

　　她心情稍微好点的时候，会把我抱到书桌上来教我认字。

　　虽然我是一只狗狗，但我愿意陪娘亲一起认字。

　　「云心无我，云我无心。娘亲希望小凡能够跑出这宫墙，去往自由自在的草原。」

　　那时候天也像现在这么灰。

　　而我只是想，如果草原里边没有爹爹和娘亲，那小凡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凡不懂什么是自由，但小凡懂什么是爱爹爹和娘亲。

　　天又亮了。

　　娘亲好像沉睡在了黑夜里。

　　12

　　我真的很饿。

　　因为宫人没有来送饭。

　　也许是因为他们看昨天的饭都还没有吃完，所以不打算给娘亲送饭了。

　　「我数三个数，如果娘亲再不醒过来的话，小凡就要把娘亲的饭饭吃光光了哦。」

　　我学着娘亲曾经找我的模样，试图把娘亲叫醒。

　　可是这个方法好像对娘亲没有用。

　　分明对我来说就是很有用的办法呀。

　　我有一点想温暖的娘亲了，或者是那个可以听懂我说话的娘亲。

　　睡了一晚之后，腿也开始疼起来。

　　因为太饿，所以我靠着良心，竟然觉得娘亲身上臭臭的味道也很好闻。

　　有一种想吃掉娘亲的冲动。

　　我知道这样不行，我一定不能伤害娘亲。

　　为了避免我真的把娘亲和娘亲的饭吃掉，我跑了出去。

　　我尽量绕着人走，免得又受伤，惹得娘亲伤心。

　　这深深的灰墙好像不论我怎么走都走不完。

　　我越走越饿。

　　直到一阵饭香不断地刺激我。

　　我咽下口水没忍住朝那个方向走去。

　　好香呀。

　　和以前娘亲给我做的饭一样的香。

　　但是外边有很多人站着，他们会让我进去吗？

　　或者只是赏我一点东西吃。

　　我放轻了脚步，想过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吃的。

　　我太矮了，看不清桌子上摆了什么好吃的，可是只靠香气我也知道有多好吃。

　　但我就是这么一抬眼就看见那个女人。

　　身上还带着娘亲的玉佩。

　　可是那个玉佩不是在爹爹那里吗？

　　「主子，圣上居然把这个玉佩也赏赐给您了，据说这个玉佩他可是爱惜的很呢。」

　　「呵，不过就是一个玉佩罢了，圣上有多爱我，你们也瞧见了。就算我要他杀了那冷宫里的女人，他也一样依着我。」

　　我心头一凉。

　　杀了冷宫里的女人，也就是说他要杀了娘亲吗？

　　而且那个玉佩是娘亲最在意的东西！

　　这个时候我眼睛里已经没有她夹起来的食物了，只有被她别在腰间的玉佩。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把玉佩拿回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

　　后腿直直的发力就冲了上去，咬住了她的大腿。

　　她尖叫起来，但我没有松口。

　　13

　　有很多人在用力的拔我的身子。

　　那个女人被我撞得摔倒在地。

　　她的血不断的进入我的口腔，好甜。

　　我又是一口用力的咬下去。

　　好像不是那么饿了。

　　她还在尖叫，嘴里不停的说些什么。

　　真是很讨厌，所以我放开了她的腿，直接咬上了她的嘴巴。

　　呸，她的嘴真臭。

　　围着我的人不停的拿东西打在我身上，不断尖叫着，吵得我耳朵真的很不舒服。

　　所以我只是叼着玉佩又跑回去了。

　　爹爹不在，没有人可以抓住我。

　　后边的人还在追我。

　　还好刚刚吃了那个女人的肉，我有力气比他跑得更快。

　　可是我不敢去见娘亲，因为娘亲让我不要咬人，可是我今天违背了娘亲的意愿。

　　如果我说我是不小心的，娘亲会相信吗？

　　我不想做娘亲的坏孩子。

　　「小凡，停下。」

　　爹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的就听了下来。

　　他黑着脸又把我滴溜起来。

　　另一只手想从我嘴里把那个玉佩拔出来。

　　但我咬的很紧，不想松口。

　　就算是爹爹，我也不想再把这个玉佩给他。

　　「松口，你吃了什么东西？」

　　他看着我，有些嫌弃地皱眉。

　　身后的人终于追了上来，跌跌撞撞的向爹爹汇报我做的坏事。

　　越说一句爹爹的脸就越黑。

　　「还不找太医给颖儿医治？」

　　爹爹瞪了我一眼，随后直直的踢上了我受伤的后腿。

　　很疼。

　　我又哭了。

　　不再是坚强的小凡。

　　他没管我，只是跑着去了那女人的宫殿。

　　临走时只剩下一句：「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和你的娘亲为她陪葬。」

　　可是爹爹。

　　我现在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

　　娘亲已经死了，而我也绝对不可能为这个女人陪葬。

　　14

　　或许是我闯的祸实在太大。

　　所有人都跑去了那个女人的宫殿，没人管我，我顺利地回到了娘亲的身边。

　　我把玉佩放到娘亲的头上。

　　压低声音告诉娘亲，我刚刚出去做的坏事。

　　我向娘亲说抱歉。

　　我保证这将是我狗生里最后一次咬人。

　　希望娘亲能够原谅我，下一次也能当我的娘亲。

　　娘亲身上的味道真的很难闻，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待在她身边。

　　我把头放在她的颈窝，不停地舔弄着。

　　没过多久，就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到冷宫门口。

　　「宋云心，你看看你那条狗干的好事！」

　　是爹爹的声音，带着怒气。

　　但他对我所做的事情真的那么生气。

　　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下一次不想要他再做我爹爹了。

　　好半晌他都没进来。

　　「圣上，这冷宫这么脏乱，您进去恐怕脏了您的鞋履呀。」

　　接着又是不同的声音叫娘亲的名字，想让娘亲出去。

　　我把小爪爪放到娘亲的耳朵边上，不想让娘亲听见这些人的声音。

　　不要打扰娘亲的美梦。

　　「宋云心，如果你现在出来，朕还会考虑留小凡一命。」

　　我害怕他会进来抢娘亲的玉佩，所以我又把玉佩叼进了嘴里。

　　我做完这一些他才进来。

　　捂着鼻子。

　　娘亲死去的第四天，他才知晓。

　　15

　　他先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张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娘亲现在很漂亮，脸上出现了一些像我身上的花纹。

　　「云心？」

　　他眼泪突然掉下来，声音嘶哑。

　　我挡在娘亲面前，不想让他靠近娘亲。

　　「爹爹坏，不要娘亲。」

　　我知道他听不懂，但我还是想这么说。

　　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黏在娘亲身上。

　　或许只过了一瞬间，也或许过了很久。

　　他终于迈开步子，朝娘亲走来。

　　我朝着他低声吼叫，警告他不要靠近娘亲。

　　他对我的警告视若无睹，径直绕过我跪在娘亲面前。

　　我一口咬上他的手，出了血。

　　后面的人想来打我，被他制止。

　　尽管我咬的很用力，他还是摸到了娘亲。

　　「云心，你怎么睡着了？」

　　他的眼泪掉在我的身上，有些发烫。

　　「是我，是阿明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就当是我求你的，你就睁开眼睛再看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低声哄着娘亲，就像曾经他们还爱着那样。

　　但就如同我说的，那也只是曾经了。

　　所以娘亲并没有醒来。

　　我放开他的手，重新回到娘亲身边。

　　他还是在喃喃的叫着娘亲的名字。

　　「对不起云心，是我的错你就醒来打我，你醒来骂我，你醒来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呜咽着，好像他的天崩塌了那样。

　　可是爹爹，连狗狗都知道，做错了事情是要有惩罚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对爹爹的惩罚要用娘亲的死亡。

　　分明我也没做错什么。

　　16

　　他已经跪在娘亲的身边很久了。

　　久到下边的人看不下去，要强行把他和娘亲分离。

　　他发了火说谁也不能把他和云心分开。

　　似乎忘记了，真正让他们俩分离的是他自己。

　　他一遍一遍向娘亲道歉，向娘亲哀求。

　　幸好的是娘亲并没有回应他。

　　娘亲也曾经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才在门口一直等着他。

　　是他自己割断了和娘亲最后的联系。

　　爹爹，我只能说，你活该。

　　天色渐暗，他才终于想起还有个我。

　　他把我抱到怀里，手压到了我受伤的后腿，我不停地挣扎。

　　「你为什么不告诉爹爹？你为什么不来找爹爹？你娘亲死了，死了，你懂吗？你再也见不到你娘亲了。」

　　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他，他却没给我机会。

　　而有些事情，他不用说，我也知道。

　　「小凡，你娘亲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他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或许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娘亲爱她的证据。

　　我嘴里还叼着那个玉佩，迟迟不愿意松口。

　　我突然想起，娘亲曾经为他写过的信，还整齐地放在书桌里边。

　　我领着他到书桌旁。

　　随意的翻开一本书，用爪子指了几个字。

　　他的视线跟随我，一字一字的念出来。

　　「她、说、她、恨、你。」

　　然后把娘亲写的那一沓信指给他看。

　　他放声哭起来。

　　整个冷宫里只有他的哭声在回荡。

　　她恨你爹爹，我也恨你。

　　17

　　爹爹疯了。

　　他看完那些信，趴在娘亲身上哭了很久。

　　他这个时候不会嫌弃脏，手没离开过娘亲的脸。

　　我趴在娘亲身上，听着他的哭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好像已经没再哭了，或许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还是保持跪着的姿态，手掌不停地摸索娘亲的脸。

　　「云心，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爹爹转身离去，留下我和娘亲，还有满地的狼藉。

　　他走的时候没关门，该把娘亲吹凉了。

　　我过去关门，发现他就站在殿门口，迟迟没踏出去。

　　曾经的娘亲，也是这样在那里等他的。

　　「等爹爹来，娘亲就和他说清楚，我们小凡就可以又有爹爹了。」

　　他们俩总是喜欢这样，玩这种等来等去的游戏。

　　以前他们俩会把我放在中间，往两边跑，看我要跟着睡。

　　那时我站在原地，左看右看。

　　娘亲说：「小凡乖，来娘亲这里来。」

　　爹爹拿着肉干，不停地诱惑我。

　　我把头低下去不看爹爹，转身扑进娘亲的怀里。

　　我在她怀里，享受着她的抚摸。

　　这一次，我也会选择娘亲。

　　只是我选择了她，她却没有再拥抱我。

　　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随着爹爹的离开，结束了。

　　我拼命朝娘亲怀里拱，任由着眼泪把她的衣衫弄湿。

　　这是我给娘亲的印记，下辈子要凭借这个去找娘亲。

　　过了好久，久到娘亲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又来人了。

　　他们提溜着我，把我从娘亲身上分离。

　　我不断扑腾着爪子，却无济于事。

　　娘亲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眼前。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小凡真的，成为了野狗。

　　18

　　他们把我送到了爹爹那里。

　　我趴在地上，哭啊哭，只要想到娘亲，就要哭。

　　爹爹坐在一堆书里，手上的笔没停，眼下青黑。

　　我害怕这样的爹爹，因为他和娘亲唯一一次吵架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爹爹几乎把整个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娘亲抱着我，害怕发抖。

　　「阿明……其实我……」

　　「别说了！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现在还要继续骗是吗？」

　　他捏住母亲的脖子，把母亲逼到墙边。

　　好可怕，小凡不要再想了。

　　外面有人来，和爹爹说话。

　　「圣上，休息一下吧，您都不眠不休两天了，身体要紧啊。」

　　「再不济您也想着贵妃娘娘，她受了伤还在等您去看看她呢。」

　　爹爹没抬头，拿出一本书砸了过去。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烦朕，滚！」

　　那人没躲得开，被书角砸个正着，额头冒出灰色的水。

　　猛地跪下，「圣上，娘娘已经薨了，节哀啊。」

　　「圣上不止是娘娘的圣上，更是天下的圣上。」

　　「还有那条野……那条狗，圣上总该管管吧，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圣上不管的话，怕也是要跟着娘娘去了。」

　　爹爹这才抬头。

　　那人抖着身子，爬了出去。

　　爹爹走到我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小块肉。

　　很香。

　　「小凡乖，把肉吃了，爹爹送你去草原。」

　　我不想去草原，因为已经没办法奔跑。

　　也不想吃，因为嘴里衔着娘亲的玉佩。

　　他以为我还在生气，把我抱起来，同我说话。

　　大部分是在讲娘亲，讲他们从前是有多好。

　　尽管这些好，只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他自顾自地讲，直到讲到玉佩，突然站起来。

　　「对，肯定是因为玉佩你娘亲才和爹爹生气的，爹爹现在去要回来。」

　　他把我抱着，去了那个女人那里。

　　19

　　那个女人躺在床上，脸上和腿上缠着带子。

　　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她见我来，吓得尖叫，要叫人把我赶出去。

　　没有人听她的，因为我在爹爹怀里。

　　她哭起来，模样是那么难看。

　　「圣上，都是这野狗把臣妾害成这样，圣上要给臣妾报仇啊！」

　　爹爹眼神一凛，「朕的狗，你也敢叫野狗？」

　　那个女人突然跪下，豆大的眼泪滴落在地板上。

　　「玉佩呢，还给朕。」

　　女人哭得越发汹涌，高声呼喊着。

　　「被它拿走了！要不是这个玉佩，臣妾也不至于……」

　　爹爹低头看我，想掰开我的嘴。

　　我不停地挣扎，爪子划伤了他的脸。

　　「松口！」

　　他发火，比从前我看过的阿飘还吓人。

　　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向娘亲的方向用前爪跑去。

　　他就在后面跟着我，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追不上。

　　娘亲曾说，一家人就是没有距离的。

　　很可惜，现在我们三个，一个比一个远。

　　我跑到冷宫，却没见到娘亲。

　　娘亲分明，还在床上睡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我急得在床上转圈，眼泪滴落下来。

　　「把玉佩还给我。」

　　我不要，这是娘亲最后留给小凡的东西了。

　　他伸出手来，掰开我的嘴。

　　我把玉佩吞了下去。

　　被我含得温热的玉划进我的食道。

　　卡在那里上下动弹不得。

　　娘亲死的时候也那么难受吗？

　　「快吐出来，小凡，爹爹求你。」

　　我闭上眼睛，不管他怎么求我，捶打我的肚子，我都死死地让玉佩卡在那里。

　　「别离开我，求你了，爹爹只有你了。」

　　我在爹爹的哀求声中，躺在曾经和娘亲睡在一起的床上。

　　死去了。

　　20

　　原来娘亲还在等我！

　　我看见娘亲站在门口，温柔地向我招手。

　　是温暖的娘亲！

　　我在她怀里打滚。

　　她的视线放在爹爹垂落的背影上，良久，才低下头来和我说话。

　　「走吧小凡，娘亲带你去有草有云的草原。」

　　我失落地看着娘亲，「可是小凡不能跑了……」

　　娘亲有法术，只是在我腿上轻轻一点，我就又能跑了。

　　我跑出宫外，朝娘亲叫道：「娘亲！快来呀！」

　　我在草地上奔跑，风是我的朋友，蝴蝶是我的伙伴。

　　还有我最爱的娘亲。

　　「云心，小凡，我也来了。」

　　宋云心番外

　　1

　　我嫁给楚言明这件事，是个意外。

　　他要娶的人，不是我。

　　爹爹看上了他皇子的身份和势力，暗箱操作，把我塞了进去。

　　对于女子而言，嫁给谁好像都一样。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和爱人长相厮守。

　　娘亲给我的玉佩，是她在佛堂求的，说是很灵。

　　所以我第一次见阿明，就在他腰间系上了。

　　他虽然在外人面前冷冰冰的，对我却是很好。

　　我也不由自主地爱上他。

　　很奇妙的感觉。

　　他只是去上个早朝，我就忍不住地去想他，到后来直接站在门口张望，等他回来。

　　那时他看我，眼睛里全是笑意。

　　时间久了，他也知道从外面给我带些花样来。

　　有时是路边的一朵野花，开得正好。

　　有时是一只普通的木簪，样式素雅。

　　当然，必不可少的，是亲吻。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直到有一次他愁眉苦脸地回来。

　　两手空空。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圣上要让他纳妾，不能抗旨。

　　我心下了然。

　　其实，应该由正妻来做这种事的，但为什么我，心里会那么难受。

　　娘亲说，正妻应该有气度。

　　可我还是没忍住，趴在他怀里哭起来。

　　我没办法抵抗，这种无力感。

　　害怕他被另一个人抢走。

　　2

　　好在阿明还是很爱我，并没有因为小妾的到来冷落我。

　　我们还是从前那样，日日腻在一起。

　　我看账本时，他总喜欢打搅我。

　　把头放在账本上，不让我翻。

　　我笑着打他，后果是被他按着亲吻。

　　没过多久，我有孕了。

　　我和阿明都很高兴。

　　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看什么易碎宝贝。

　　孩子，娘亲在这里等你，不管你是男孩女孩，娘亲和爹爹都会爱你。

　　刚开始那一阵子，很难受。

　　御医说是我身子弱，孩子闹腾。

　　阿明黑着脸，警告孩子不准再闹我，不然打他屁股。

　　但我却觉得，闹腾些好，以后在院子里撒泼打欢，热热闹闹的，多好。

　　只是，天不随人愿。

　　还没过三月，孩子就没了。

　　只是一滩血，一阵风，就带走了我的孩子。

　　肚子里空落落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我情不自禁地摸上肚子，手却被阿明抓住。

　　他没使劲，我却很疼。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只能这么安慰我。

　　可惜这样的愿望，也不奏效。

　　御医说，几乎没可能了。

　　那段时间我总是哭，哭着睡着，醒了又哭。

　　我不明白，分明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阿明总是想方设法逗我开心。

　　带我去郊外散心，给我编花环。

　　又带我去骑马，说以后要和我在草原上定居，养一群小羊还有一只小狗，喝着酒，坐在草原上等日出日落。

　　我真正开心起来，是小凡来到我身边。

　　他很可爱，也很聪明。

　　像是我的孩子，迷路了，变成了一只小狗。

　　阿明给他取名叫小凡，希望他只是一只平凡的小狗，能去草原驰骋。

　　我把他抱在怀里，阿明把我抱在怀里。

　　这一瞬间，我们就真的像普通人家一样幸福。

　　如果我没有在小妾的房间里找到堕胎药和她与我父亲来往的书信，或许这样的幸福，能长久一些。

　　3

　　我回了趟娘家。

　　父亲只是说，阿明的势力不稳定，如果我现在和他有孩子，来日他要是战败，保不了我的性命。

　　他还说，孩子还能再有，我却只有一个。

　　我扯出一抹苦笑，不会再有了。

　　阿明自然也发现了这件事，他替我惩罚了小妾。

　　只是我看着跌落在地的女人，怀里的书信烧得我皮肤滚烫。

　　小凡似乎看出我不舒服，趴在我的怀里，用头拱我。

　　似乎在说，「娘亲，开心一点呀。」

　　那时我想，要是能听懂小凡说话就好了。

　　不然他一只狗不停地说，我们都没给他回应，他该多伤心啊。

　　父亲的担心，确实是真的。

　　阿明的脸上，越少出现笑容。

　　我知道是前朝的事情，可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我请求父亲，求他帮帮阿明。

　　他犹豫了很久，见我一直跪在他面前，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本不想让阿明做那什么皇帝的，只是在这局中，如果不胜出，就只能死了。

　　我和小凡搬进了皇宫，我们心中的草原，越来越远。

　　在这宫里，小凡都蔫蔫的。

　　虽然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

　　阿明发现了，父亲的阴谋。

　　当然，我是父亲的帮凶。

　　计划嫁给他，计划流掉孩子，计划爱上他。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是吗？你算计我，罢了。为什么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哑口无言。

　　小凡朝着他爹爹嘶吼，像是在替我出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只是爱上自己的夫君，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这是家族的选择，不是我的。

　　4

　　宫人说，有个长相与我相似的人进了宫。

　　一进宫，就封了贵妃。

　　我没忍住，故作不在意地去看她长什么样子。

　　的确和我有几分相似。

　　一袭红衣，傲慢明艳。

　　小凡似乎很讨厌她，在我怀里呲牙。

　　贵妃很怕狗，见到小凡直接吓得摔倒。

　　我就这样，因为陷害后宫嫔妃，进了冷宫。

　　我求阿明，想让他把小凡接出去。

　　他只是说，「管好你的狗。」

　　原来小凡，只是我的狗。

　　那也好，我想小凡，只有我这个娘亲，也不会介意。

　　在这里，一切都很好，除了亏欠小凡。

　　他吃不到肉，没有水洗澡。

　　变得又瘦又乱。

　　宫人老是叫他野狗。

　　可他不是。

　　他是有娘亲的，不是野狗。

　　他很听话，就算在冷宫，也会给我暖被窝，还会在我面前撒欢。

　　从前我想的热闹，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还差一个人，我总是忍不住想他。

　　「如果他来的话，我就把我的苦告诉他，希望他原谅我。」

　　我开始给他写信，写我嫁给他的忐忑，写我爱上他的炙热，写我失去孩子的痛苦，还有家族的无奈。

　　写到一半，我不禁哭出来。

　　小凡就这么趴在我怀里，舔掉眼泪。

　　我看着他，又瘦了。

　　冷宫里的衣服，全是白色的。

　　可是小凡看不见白色。

　　我就悄悄用花汁，把衣服染成蓝色。

　　这样的话，小凡就能看见娘亲了。

　　在这冷宫里，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样也很好，只是我的身体，承受不住，日夜的凉寒和寡淡的餐食。

　　我有预感，我快死了。

　　5

　　我要死了，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小凡。

　　我抱着他在书桌前，教他我的名字。

　　「云心。」

　　娘亲叫云心，只要你叫我，我就会来看你。

　　娘亲会在远远的地方等你，看着你，看着你自由的奔跑，在草原上。

　　他歪着头，似乎真的学会了。

　　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躺在床上，连抚摸小凡的力气都没有。

　　眼睛却还是望向外面。

　　或许，我能等到他来呢。

　　等到他真的来了，我起身洗漱，不让他看出我的病气。

　　他只是在冷宫外面，说了句「恶心」。

　　我自嘲地笑出声。

　　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凡，别担心，娘亲只是睡着了。

　　我成为了魂魄，只记得要等一个人，好像是小凡的爹爹。

　　小凡能看见我。

　　传说中，狗有阴阳眼，原来是真的。

　　我们能交流了，原来我的小凡，是真的很爱我。

　　每天说的话，三句不离娘亲。

　　我是他的全部。

　　他说要替我去找他爹爹，我就站在门口等啊等，始终没等来。

　　直到听见小凡痛苦的叫声，带着哭腔，叫娘亲。

　　我飘过去，发现阿明在打它。

　　可是我太没用了，不能保护我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不知道小凡做错了什么，千错万错，一只小狗怎么会有错。

　　不过都是他这个当娘亲的，错得太离谱。

　　错在接受了这场姻缘，错在爱上了帝王，错在没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看见了想看见的人，自然是该走了。

　　可是小凡，娘亲，最舍不得你。

　　我的小凡，生来应该在草原，而不是深宫。

　　慢些来，娘亲一定允你自由飞奔。

　　6

　　故事的最后，我去接了小凡。

　　我可怜的宝宝，耷耸着腿，跑不起来。

　　看见我却还是用尽全力朝我跑过来。

　　他也很伤心，对不能奔跑这件事。

　　但是没关系，他的娘亲会法术。

　　小凡崇拜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娘亲就是无所不能的。」

　　我抱着他，看向远方的阿明。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人的时候。

　　「再见了阿明。」

　　我遥遥朝他告别。

　　带上小凡去了草原。

　　小凡在草地上用力奔跑，追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娘亲，天上那个白白的是不是就是娘亲的名字！」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就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

　　「是的，是你娘亲的名字。」

　　我转头，是楚言明来了。

　　他眼眶发红，没有眼泪。

　　魂魄是不会哭的。

　　虽然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他说他就想静静地看着我们，就这样就好。

　　只要待在一起。

　　我们三又在一起了。

　　阿明在后面跟着我们。

　　我和小凡在草原奔跑。

　　「娘亲快来呀，我们一起追风！」

　　至于什么时候我们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

　　那一切，都要听小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