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太后和晏离离之间有种奇妙的氛围，外人插不进去。郑泓宣站在她们身后，不像她们的情郎，像一根多余的木头人。

　　我震惊，我困惑，我吃瓜的心思熊熊燃烧。

　　我的灵魂在太后和花魁间上下翻腾，仔细琢磨她们每个眼神，每个手势，每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郑泓宣问：「湖心水榭的屋子收拾好了，你们俩今晚还去那里打马吊吗？」

　　只见太后和晏离离相视一笑，冲郑泓宣异口同声道：「麻烦大人了。」

　　她俩开始讨论打马吊牌的技巧和心得，通过她俩的对话，我这才明白她俩都是重度棋牌爱好者，彼此的牌艺不相上下，如同钟子期俞伯牙一般互为知己。

　　只可惜她们身份悬殊，一个是一国太后，另一个是青楼花魁，不能自由见面。

　　唯有在摄政王府上，她们可以偷偷相会。

　　原来这些年郑泓宣和她们闹的绯闻都是假的。

　　所谓和花魁郎情妾意，和太后不清不楚，是为保护这对知己放出的迷烟，迷惑世人耳目。

　　晏离离感慨道：「这些年多谢郑大人成全。」

　　郑泓宣坐在病床边，牵起我毫无知觉的手。

　　「正因为经历过和她分离的痛苦，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们。

　　‘情’之一字，无撇无捺，横平竖直，看似毫无曲折婉转的余地，实则最为幽沉深奥，陷进去就如坠迷宫，永世不得超脱。」

　　他冷硬的面孔上流动似水柔情，淙淙迢迢，一直流淌到我心底。

　　太后轻声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者，正我辈。」

　　晏离离叹息。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脸上。

　　「可惜文小姐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她一直被郑大人这般出色的男子默默爱着。」

　　郑泓宣摇头：「不，我给她带去的痛苦远多于快乐，是我派人抄了她家，革了她父亲的职。」

　　太后连忙劝道：「首辅大人是在为民除害，文衡老奸巨猾，顶着清流党的名义在江南强占良田，这些……恐怕文小姐并不知情。」

　　我当真不知道！我爹真的在江南强占过百姓的土地吗？

　　我越想越后怕，因为他是我爹，所以我脑海里自动跳过他可能犯下的罪行。

　　他总是正气凛然，满口仁义道德，我不能接受他是贪官的事实……更不能接受，我是贪官女儿的事实。

　　从小我如珠如玉地长大，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原来养育我的钱来路是不正当的，来自于我爹搜刮的民膏民脂。

　　这事实让我难以接受，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灵魂没有泪水。

　　7.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泓宣悉心照料我。

　　他命人将桌案摆到我床对面，每日在那里办公。

　　会见大臣时，便在我的床前设一道屏风，挡住大臣们的视线。

　　我飘来飘去，观察他处理政务的过程。

　　他效率极高，手腕很强，一天十二时辰，百余条政令从郑府出发，下达到九州各地。

　　相比于那些夸夸其谈的文人清客，他绝对是实干派，不拘泥于办事的形式，奸臣忠臣，他都能委以重任。

　　我开始明白他曾经那句话：在政治中没有善恶黑白，政党不是结果，是过程。

　　曾经朝廷最大的问题是朋党之争，奸党和清流党争得不可开交，先皇无能为力。

　　而郑泓宣执政后不禁止朋党私营，因为他知道禁止不了。

　　有政治的地方就有内斗，就会有站队，就会有因利益抱团的集体。

　　郑泓宣干脆因势利导，借力打力。

　　严惩清流党的贪污时，他借助卢家的力量。

　　现在准备扳倒卢家，他开始笼络清流党大臣。

　　他让政党为他服务，集中力量办大事，他心目中的大事再简单不过，那就是——稳固江山社稷，让百姓安居乐业。

　　或许只有吴弗轩那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才会把类似「为继往圣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话挂在嘴边。

　　然而真正履行这份责任的，是世人口中忘恩负义、奸诈圆滑的摄政王郑泓宣。

　　即使已经在政治中浸淫十多年，他内心仍充满热血，为实现理想不择手段地前进。

　　他不顾惜自己的名誉，也不顾惜自己的健康。

　　很多个夜晚他废寝忘食，埋头于公务之中。

　　太后和晏离离为他煮了莲子羹：「喝一些吧，休息一会儿，你不累吗？」

　　郑泓宣满面疲惫，却不掩眼中的熠熠神采，他看向病床上的我。

　　「我不累，恰恰相反，我觉得很有动力，有她一直陪着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

　　他猛然止住话头：「不，这样对她不公平，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把她困在身边，太后娘娘，您之前提到的善于医治偏瘫的老太医……」

　　「半年前他告老还乡了，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他，估计不日就会有好消息。」

　　晏离离提议道：「我听人说长久瘫痪在床的人血液不流通，肌肉会萎缩，应该让人时常给文小姐按摩身体才对。」

　　我心中涌起感动之情，晏离离和太后都是很好的人。

　　她们绝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骄奢淫靡，正相反，她们朴素善良，充满人情味，对物质没有多少追求，很容易得到满足。

　　太后听闻郑泓宣准备将讨伐倭寇一事正式提上议程，主动捐出私库里的金银首饰做军饷。

　　晏离离笑道：「奴家也捐，带动青楼姐妹们一起捐。」

　　太后摇头道：「算了吧，她们赚钱不容易的。」

　　晏离离微敛笑容，正色道：「倭寇侵犯沿海各省十多年，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抗倭是彰显民族气节的大事，国民责无旁贷，我们青楼女子也懂民族大义的。」

　　她越说越激动，面庞微微发红，太后一直温柔地凝视她，美眸灼灼有光。

　　「好，好，离离说得都对。」

　　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我也因晏离离的话激动难耐，在空中连翻三四个跟头，一不小心翻到了郑府院墙外。

　　这是我突然想到，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里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