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在江北区，到市医院的路程并不短，等宋时柚到达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

宋时柚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挎着包走进门诊楼。进去之后她四下看了一圈，看到穿着警服的一男一女站在导诊台前。

宋时柚走过去，打招呼，“您好，请问是李队吗？”

两人回头，瞧见她大学生模样的打扮，两人对视一眼，女警举起手机将宋时柚和手机上的照片对比了一下。

女警试探性的问，“宋顾问？”

宋时柚嗯了一声，拿出自己的警官证给他们看，“你们好，我是市局的宋时柚。”

“好，咱们边走边说吧。”

三人搭乘电梯上行，年长一些的男警官率先开口，“我是李旭凯。”然后示意自己身边的女警，“这个是一会儿配合你一起询问受害人的小杨。”

小杨警官警帽下扎着两个短短的小啾啾，因为脸蛋粉扑扑的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像是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女生，她对着宋时柚青涩一笑，微微摆手打招呼，“宋顾问好。”

宋时柚点点头，“你好。”然后问道，“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李警官说，“受害人唐卿卿是嘉顺三中高三的学生，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女生宿舍宿管去女生浴室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最里面的隔间发现赤裸着身体晕倒的受害人。一开始是直接打120送到医院来了，后来受害人醒了声称有多人对她实施了强奸，校方见情节严重，就报了案。”

“有提取到体液吗？”

李警官面色沉重的摇头，叹气道：“没有，嫌疑人做了保护措施，但是在受害人大腿内侧还有腰部两侧的位置提取到了几枚不完整的指纹，现在还在比对。现在能提供有用线索的只有唐卿卿，因为她现在情绪有些崩溃，没有办法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所以才请你来帮我们。”

“放心，我会尽力提供帮助。”宋时柚皱眉，心情很沉重。

三人来到病房门口，李警官和门口站岗的民警说明情况后，对宋时柚说，“她现在醒着，你们进去吧。”

“嗯。”

宋时柚和小杨警官轻轻的开门进去，这是一个双人套间，有两张病床，但只有唐卿卿一个人住。

病房在背阳的一面，太阳照不到，加上病房里拉着厚实的窗帘关着灯，所以虽然是白天却很昏暗。

病房里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个女人，听到有人开门，女人回头来看。

宋时柚注意到，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屋里太暗的缘故，女人的皮肤看起来黝黑，身上穿着带荧光条的蓝色工服，虽然看起来很旧，但很干净，淡淡的肥皂味夹杂着浓烈的汽油味，从工服上传出。

宋时柚立刻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加油站的员工。

“这位是唐卿卿的妈妈韩女士，接到电话后就来医院了。”小杨警官上前一步挥挥手，招呼女人来门口，然后小声介绍，“韩女士，这位是市局来的宋顾问。”

“你好。”宋时柚抿唇轻笑一下伸出手，唐妈妈犹豫的看了一眼宋时柚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住。

唐妈妈颤抖着声音道，“拜托您了.....”

宋时柚见唐妈妈的精神状态很差，她轻轻的安抚唐妈妈的肩膀，转头看小杨警官，低声道，“你先送韩女士出去待一会吧。”

小杨警官点点头，揽过唐妈妈的肩膀，“咱们走吧。”

宋时柚放轻脚步走进去，病房不仅拉着窗帘，唐卿卿的病床也拉着围帘，几乎可以用严严实实来形容。

宋时柚把包取下来放在另一张病床上，试探性的开口，语气轻柔，“卿卿，在睡觉吗？”

良久，帘子后面传来一道宛如枯草般沙哑的声音，这声音极小极轻，“没有睡。”

宋时柚把手放在围帘上，轻碰了一下，感觉唐卿卿没有过大的反应，尝试抓住围帘，轻声问，“卿卿，我可以...进到围帘里面吗？”

“......不要，不要进来。”

“好，我不进来。”宋时柚收回手，“那我们就这样隔着帘子聊一聊吧。”

宋时柚搬过来一张椅子，在帘子外侧坐下，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

“卿卿有喜欢的小动物吗？”

帘子里沉默了一阵，顿顿回答道，“金毛，我喜欢金毛。”

宋时柚飞快的在本子上写下：温顺、性格内向

“可是我也讨厌金毛。它太听话了，太傻了，只知道讨好人类，不管会不会得到回报，只要人类一招手，它就会摇着尾巴冲过去。可......”唐卿卿顿了顿，“她有什么错......”

“她没有错。”

宋时柚起身，再次试探性的问，“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唐卿卿犹豫了一下， 嗯了一声。

宋时柚得到允许后，拉开围帘，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瞳孔猛地放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孩穿着粉色的病号服，本该白嫩光滑的脸上现在几乎找不出一处好的地方。脸颊额头上都缝了针，眼窝一片青紫，左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鼻子上也贴着纱布，嘴角的淤血如蚯蚓般四散。脖子和手腕脚腕都缠着绷带，手背和脚背也红肿青紫。

惨字不足以形容。

唐卿卿抬头看向宋时柚，微微笑了一下，“姐姐，你好漂亮。”

虽然眼中无神，但宋时柚听得出这是夸赞，没有一丝杂质的夸赞。

宋时柚听的心酸，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唐卿卿的照片，在来的路上，打电话时介绍案情的警官和她形容了唐卿卿的样貌，虽然称不上惊艳，但却是一眼看去就觉得这女孩干净的样貌。而且听对方的形容，唐卿卿是一个个子高挑很有气质的女孩，学习也很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现在几乎没了人样的躺在病床上。

透过唐卿卿，她看到了许厌，这令宋时柚胸口一闷。

宋时柚紧握双拳，短短的指甲掐进肉里，掌心传来钻心的疼令她短暂的恢复理智，保持冷静。

唐卿卿看着天花板，平静的说，“我听到了，你是警察，你能帮我抓到他们吗？”

宋时柚回神，在床边坐下，轻轻搭上唐卿卿唯一看起来有块好皮肤的右手，“我能。但我需要你帮我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可以吗？”

没有犹豫，唐卿卿嗯了一声，答应道，“好。”

宋时柚并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将时间定在下午。唐卿卿一直没有进食这令警方和家属都很担忧，所以宋时柚表示，等唐卿卿吃过午饭后自己再来。

和小杨警官打了声招呼后，宋时柚独自离开医院，在医院对面的商场里找到一家粥铺，决定随便对付一顿午餐。

吃过饭，宋时柚就回到医院，在病房外的走廊坐着休息。

前后脚，小杨警官也回来，两个人坐在一起闲聊。没多久，病房的门打开，唐妈妈从里面出来。

“宋顾问，抱歉让你久等了。”

宋时柚起身，摆摆手，“没有，卿卿吃过东西了吗？”

唐妈妈点点头，“喝了点粥。”

宋时柚嗯了一声，提醒道，“接下来的过程需要录音，您和卿卿说了吗？”

唐妈妈再次点头，“我和她说了。”

宋时柚开门进去，虽然病床边的围帘依旧拉着，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隙，午后温暖的阳光顺着缝隙溜进来，虽然不像阳面那么暖和，但整个病房明亮了不少。

宋时柚取下包走过去，拉开围帘，唐卿卿正抱着膝盖发呆，察觉到宋时柚来了，她抬眸看了宋时柚一眼，转而继续望着帘子下面透进来的阳光出神，喃喃自语道，“明明只有一个缝隙，却能照亮这么多角落。”

宋时柚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抿唇轻笑，拉过凳子坐下，“这个世界是没有绝对黑暗的，哪怕只有一缕阳光，也足够划破黑暗重启光明。”

“准备好了吗？”宋时柚问。

唐卿卿点头，“准备好了。”

“好，现在你躺下闭上眼睛，然后按照我说的做。”

宋时柚打开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卿卿，现在开始我会录音，这可以帮我们锁定更多线索，可以吗？”

唐卿卿点头，“可以。”

“好，放轻松，深呼吸。”

“现在是晚上，你刚从图书馆里出来。因为复习到很晚，路上已经没有同学了。你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因为四周一片漆黑，所以你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赶快回到宿舍。”

宋时柚身体前倾，尽量靠近唐卿卿的耳朵，缓声低语的声调令唐卿卿很快进入状态。

“忽然！有人蒙住了你的头，你来不及尖叫就被捂住嘴巴拖走了，你拼命的挣扎着，可无济于事，对方的力量远比你大。对方把你拖走了，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唐卿卿紧闭双眼，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开始发抖，结结巴巴道，“我，我的，我的周围很黑，但又好像有光，我被他扛在肩上。”

宋时柚问，“他的头在你左边还是右边？”

“在...在左边。”

是个左撇子。

宋时柚记下来，继续问道：“你能感觉到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唐卿卿皱着眉，猛烈的摇头，“只有他的喘息声，他好像很累，一直在大喘气。他把我放下来了，他把我丢在沙子上了，有人在说话。”

忽然唐卿卿的手猛的抓住床垫，开始奋力挣扎，“救命，救命！有好几双手在摸我！”

宋时柚立刻把笔换到左手，伸手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别害怕，你别害怕，我在这，他们伤害不到你。你冷静下来，能不能看清有几双手？”

唐卿卿的额头冷汗直流，表情痛苦万分，“唔...救......三...四，四双手，好凉，手表，有个人戴着手表！”

“除了手表，你还看到什么？”

“佛珠，不，是......有个人还戴了一串珠子，他在亲我！救我...他戴了项链！他身上有...妈妈，有妈妈的味道......我看不清了，我看不清了！他们在勒我的脖子！我看不见了！救我！救救我！”

宋时柚立刻握住唐卿卿的手，一只手摸着唐卿卿的脸。

“唐卿卿，你听我的，我数三个数你就会醒来，1、2、3，醒来。”

唐卿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从病床上坐起来，捂着脸大口喘气。宋时柚不停的给她顺着后背，嘴里安慰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唐卿卿弓着腰，眼泪如泉涌般掉落，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再次回忆令她十分痛苦。

宋时柚很心疼这个女孩，但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唐卿卿，直到唐卿卿冷静下来。

即便唐卿卿此时痛苦不已，她依旧费力的支起头来看向宋时柚。

轻声道，“谢谢。”

宋时柚打开病房门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她将录音笔和一些新线索交给李警官。然后走到唐妈妈面前，从包里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名片双手交给唐妈妈。

“以后卿卿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您可以随时联系我。”

唐妈妈看着那张名片，泪水朦胧了双眼，紧紧抿着唇憋住了眼泪，握住宋时柚的手，颤抖着声音说，“谢谢。”

宋时柚给了唐妈妈一个拥抱，她相信现在痛苦的人除了病房里的唐卿卿，还有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明明才四十出头却老态尽显的母亲。

看着唐妈妈进去病房关门后，宋时柚目光一沉，将李警官拉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沉声道，“李警官，唐卿卿说在嫌疑人身上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唐卿卿妈妈是加油站的员工，身上的味道有可能是汽油味，我怀疑两者会有联系，希望你派人去她妈妈工作的加油站排查一下，或许会有线索。”

“好。”

宋时柚背着包走出门诊大楼，她揉了揉胃，垂眸看了一眼时间，嘟囔道，“六点多了，找个地方吃点饭再回去？”

宋时柚看了眼四周，没有出租车停在门诊楼前，她走下台阶往出租车停靠区走，刚走进停车区，一辆黑色Q7吱一声刹车停在她面前，吓了宋时柚一跳，刚准备骂人，Q7车窗落下。

是贺亭。

“结束了？”

骂人的话咔的堵在喉咙里，宋时柚一愣，点点头，“你怎么在这？”

贺亭看了一眼四周，担心自己的车挡路，对宋时柚说，“先上车。”

宋时柚“哦”了一声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后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其中一条消息就是贺亭发来的，谢谢她的午餐。

宋时柚挑眉道：“你不会是因为午餐才来接我的吧。”

贺亭目不斜视，“不然呢。”

自从经历早晨的事，宋时柚对贺亭的印象又多了一条，死鸭子嘴硬。自然知道贺亭现在就在嘴硬。

“好吃吗？”

“还行，有点淡。”

宋时柚一听，眉毛一抽，“你不应该说很好吃吗？”

“你问了，有问题我不能说吗？”

宋时柚嘴角一抽，被噎的说不出话。

“有吃的就不错了，小心盐吃多了高血压。”

贺亭扭头瞥她一眼，视线上下一扫，“你是不是干什么都得占上风才行？”

宋时柚不否认，因为贺亭说的事实。

她从小就是老爷子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在家时谁都得让她一分，那时候连宋时呈都不敢惹她，不仅脾气倔嘴毒还好胜心强。

虽然后来出国历练了几年，棱角都磨没了，小姐脾气也收敛起来了，但骨子里的好胜心还在，到现在长大了，宋家这一辈的小辈里，除了亲哥宋时呈敢打敢骂，依旧是谁也不敢招惹宋时柚。

驶上跨江大桥，宋时柚拿手机拍远处的日落，随口问道，“今天局里没什么事吗？”

贺亭瞥她一眼，语调没什么起伏，“别乌鸦嘴，没事不好吗。”

“我就是问问。”

话音刚落，贺亭的手机和宋时柚的手机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接起。

电话那边唐筱和吴宣琪的声音分别从贺亭和宋时柚的手机里传来。

唐筱：“贺队，又有案子了，在海工大。”

吴宣琪：“宋顾问，有新案子，在工大。”

贺亭&宋时柚：“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贺亭打开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宋时柚，宋时柚察觉到他的视线，心虚的撇开头不和他对视。

贺亭嘲讽道，“原来宋顾问还有乌鸦嘴的潜质啊。”说着，他点开导航，搜索去海工大的路线。

心虚的宋时柚选择闭嘴，鬼知道她的嘴这么灵啊，说什么来什么。

她悄悄把手机放在无线充的位置开始充电，转过身轻轻拍拍自己的嘴，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流面条泪了。

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贺亭找好路线，再次出发。

宋时柚心虚来的快走得也快，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问道：“从这到海工大得多久？”

“五十来分钟。”

宋时柚再次打了个哈欠，侧身往座位上缩了缩，“我睡会，到了叫我。”

贺亭不爽眯眼看她，“你怎么这么自觉？”

宋时柚已经闭上眼睛，困意袭来，实在懒得睁开眼睛，但即便这样，好胜心也强撑疲倦活跃了一下。

她把脖子往衬衫领子里缩了缩，懒懒道，“是贺警官你不让我开自己的车的，那你只好忍耐一下喽。”

说罢就没声了，没多久就传来平缓惬意的轻鼾。

贺亭被她气笑了，但人都睡着了，他还能把人摇醒骂上几句吗，他看了一眼宋时柚安静的睡颜，叹气，认命的当起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