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绣下班的时候，微微走的有点晚，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天黑了。这一带打出租困难，赶公交大概还得走五分钟。锦绣思量间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来时锦绣才意识到，卫聿铭微微黑线的脸出现在眼前。

“上车。”

卫聿铭和她的对话，大致是这般简洁。锦绣早习惯这个场景，有人来接她下班，何乐而不为。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向晚归的卫聿铭竟然来接她下班。卫聿铭亦不多话，自己开了音响，BillyJoel的Honesty。

锦绣并不怎么喜欢这首歌，却时常在卫聿铭这儿听到。

车不是驶向家的方向，锦绣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卫聿铭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紧绷的脸仿佛是带着某种禁忌。

锦绣也不寻求答案。卫聿铭于她，愿意说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而已。BillyJoel的歌声不断在她耳边响起，她也只是抿着唇看着窗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越来越苍白的唇角。

卫聿铭看了看锦绣，说：“今天是妈的生日，在金碧辉煌有宴会。”锦绣只是沉默，一路上车里安静的可怕。卫聿铭口里的“妈”是锦绣的生母，也是S市为数不多的排的上名号的企业万利的老总。

一路到金碧辉煌，锦绣只觉得难受得紧。她有轻微的贫血，晚上又一口东西没吃，现在胃里一阵茫茫，头也昏昏地疼了。

卫聿铭把锦绣从车里拉出来，见她脸色脸色苍白双手冰凉，顺势把她的手拉过来搓了搓，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知道锦绣体质偏阴，到了冬天手脚发冷，少不了受罪。

锦绣呆了会儿，手心里微微有些暖意。她以前也想过，卫聿铭这样的人，结婚的对象若是他真心喜欢的，那这个人，必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可惜世事不尽人意，卫聿铭要一个结婚对象，而她适时地出现……毫无感情根基的二人，靠着几个约定，一梦也过了三年。

“哟，这不是卫少这对贤伉俪吗？罗董恭候多时了。”一道笑声传来，带着些许调笑意味，一个似花般邪魅的人从门口走过来。那是罗可兰的助理，钟潜，年纪轻轻，却是八面琳珑的人物。

“娇妻在侧，卫少也是难过美人关啊。”明明是笑着说的，不知为什么，锦绣总感觉到钟潜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敌意，甚至厌弃。头疼的更厉害了。

卫聿铭一笑了之，拥着锦绣要进去。

锦绣步子拖沓，一被他搂入怀里，自然得随着他的步调前进。

“乖，就一会儿。”卫聿铭像哄孩子似的在她耳边说道。锦绣抬头看了看卫聿铭认真的脸，忽然安心不少，微微点点头，随着他们一起进去。

一行人进去了，锦绣看到罗可兰在人群中穿梭，端得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罗可兰看到门口他们一行，连忙对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就朝锦绣他们走来。

“卫董来了。”罗可兰笑的亲切，锦绣却觉得那张脸虚假的可以。

“妈。”卫聿铭面上还是极恭敬的。锦绣在他身旁也只是默默，也不看罗可兰。

罗可兰看了眼锦绣，眼里是的失落一晃而过。

“进去吧，把外套递过来。”罗可兰想要亲力亲为的帮锦绣拿外套，却被锦绣轻轻避开，不自觉的朝卫聿铭身边去了些。

放了外套，几个人进去，与其说是卫聿铭给罗可兰祝寿，倒不如说罗可兰从卫聿铭那借势。刚进去，就有几个人围了过来。锦绣的脸暗了暗，看卫聿铭脸上带着些疏离的笑应酬。罗可兰此时才是神气，拉着卫聿铭到处介绍，其实那些人无非是想从腾越新建大楼里分一杯羹。

锦绣慢慢落了步调。自己拿了杯果汁，在窗子边站定。

头一阵一阵的疼。胃里像有把刀在搅一样。锦绣紧咬着下唇，生怕一个不小心晕倒。

屋里的人觥筹交错，似乎都不关她的事。又过了几十分钟，锦绣才忽然想起来这家酒店的内部有个露天的花园，也不管卫聿铭的去向，自己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花园，再朝内部走，是一处喷泉。在冷风中吹了会儿，锦绣才觉得清醒了不少，只是苍白的脸，在夜色中被掩映的干净。

“他回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刚想迈步，锦绣耳旁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来。

“我有分寸。”另一边的人似乎很克制。锦绣心想。

“你有分寸，会被罗可兰牵着鼻子走？有分寸会被那个小小的税务局长整得灰头土脸的？卫氏一派就这样被人小瞧了去？”对面的人似是极为激动。

……

锦绣越听越心惊，里面一人，竟是卫聿铭！可是，卫聿铭，什么时候被这样被别人指着头骂过。

越想越心惊，锦绣也顾不得头疼，自己不自觉超阴暗里缩了缩。

“和你猜的一样，万利的帐有很大的问题。里面的财务被罗可兰捂得紧紧的，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继续跟！”卫聿铭说道。“我不要个空壳子。”

那边人道，“知道了，不过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要不是卫家的少爷，我可不……”

卫聿铭一记闷拳，“说什么呢，自小的兄弟说这种没谱的话。”

……

锦绣紧紧捂着胃，头上已经在冒虚汗，却下意识地要藏好自己。

原来是这样……

卫聿铭和那人说了几句后才离开。后面的人过了一会也走了。

锦绣等他们都走了才朝回走。顺着屋里的灯看得清楚，后面进去的人，赫然是罗可兰的助理钟潜。

锦绣心里一片冰凉。

枕边人……同床异梦罢了。

双手紧握，指甲嵌入手心，关节微微泛白，指间残存的一丝暖慢慢散开，一片冰凉。不记得是怎么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只是慌乱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锦绣顾不得胃里的绞痛，事实上，她现在什么都没想，整个人无意识地前行。

恍惚间看见了一辆白色的车，刺目的灯光打过来，锦绣脑子里一片空白。

似乎有人在叫她，脑中一片混沌，无法思考，浑浑噩噩的醒不过来。

忽然，刺目的光被挡住，逆光的人周身被打上一层灿烂的剪影，却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似乎他叫了她，带着惊痛，后来又似乎被他折腾着抱了起来。

那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低沉的嗓音，仿佛久别重逢般的语气，不断地鼓励她坚持住，隐隐约约像带着哭腔……再细细计较，只记得男人手腕上那只江诗丹顿传承系列的手表，她为卫聿铭挑礼物时曾经看到过。

终于支撑不住，锦绣整个人只看见扑面的黑，陷入昏迷之中。

等她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卫聿铭因着锦绣的事一夜没睡，眼里带着些许血丝。

看到她醒了，卫聿铭倒了一杯温牛奶过来。

锦绣接过，小口的抿着。牛奶温度正好。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对面的人道歉，锦绣努力收敛着脸上的表情，迫使自己露出微笑来。

“不关你的事，不用自责。”

卫聿铭又问她想吃些什么。锦绣说随便。

那人起身出去。锦绣看着门慢慢阖上。室内又回复如初安静。

她与卫聿铭的生活方式向来如此，在彼此的生活里，却无法融入彼此的生命。

婚姻的本质不就是生活吗？谁都是世俗中人，到最后哪怕是凑合，凑着过日子又何尝有错？与普通人不同的是，她的凑合对象——卫聿铭，是S市商界三大领航者之一腾越的掌门人，S市每年的杰出青年企业家而已。

只是……凑合的前提是什么？

三年前，她就想不明白，人海中他为什么一眼相中自己？千丝万缕，不是因为有多爱，而是因为，她，段锦绣，是万利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万利，是他，一直心心念念在算计得到的公司……

病房的门开了，是卫聿铭买了粥回来，清淡口味。

卫聿铭说:“帮你请了假，一会儿小孟会过来接你。晚上有应酬，不要等我。”

锦绣点点头，微微恻了脸，不与卫聿铭对视。卫聿铭并没察觉出锦绣的反常。又向锦绣交代了些注意的事项，才离开医院。

卫聿铭果如他说的那般，一夜未归。

锦绣前一天就出了院，卫聿铭的助理小孟来接的。

一整夜，锦绣都深陷在梦魇之中。

那是男人的嗓音——焦灼，急迫，到了最后还彷佛带了点哭声。再后来，竟然是钟潜出来了，一步一步的，向她走过来，她知道他身后还有人，也知道他们不是善意，于是她只能跑，不断地跑……终于在倒下的前一刻，她看清了钟潜身后人的模样，那是一张冷漠的脸。

那是，卫聿铭的脸！

她气喘吁吁的坐起，无法把梦中的那一张冷漠的脸赶走。

夜里忘了关窗户，风呼呼的吹进来，鼓得窗帘飞的凌乱。锦绣爬起来，自己摸到餐厅去找水喝，灯管闪了一下就灭了，锦绣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摸过去，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人一下栽了下去，额角狠狠地磕在什么尖的东西上，整个头都疼得麻木了。

锦绣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如果不是一时兴起去花园，如果没有听到他们的那段对话……

钟潜，是卫聿铭的发小。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兄弟情义。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罗可兰身边的贴身助理，竟然与卫聿铭那般相熟，他们演得那么好，真如陌生人一般，竟然藏得那么深……

卫聿铭想要万利……

何止是罗可兰利用卫聿铭的“女婿”身份，另一个人，不也藏着狼子野心吗？她向来以为，在这场婚姻里，卫聿铭对她，至少是有一点点真心的……

是她不够用心而已。

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到最后锦绣撑着起来，摸进房间里，栽到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