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乃至普通人家的长辈生辰,尤其是整数大寿,晚辈必须要亲自准备一份寿礼。
这是礼数也是规矩。
当然,寿礼首重心意,并非一定要像裴城那样花费大笔银子弄一个夜明珠这样的宝物。
就拿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一诗一词,鞋袜衣裳,皆可当做寿礼。
而对于定国公府来说,纵然规格要高一些,也不必过于离谱奢靡,只需尽力而为。
只要这样做了,那就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如果连一份简单些的寿礼都懒得去准备,可见是个毫无孝心的下流种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呢?
.....
“这少年要是在我家,少不得也要打断他两条腿!”
旁边西暖阁中,一众武将出身的小姐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即便你是不受宠爱的庶子,可是太夫人六十大寿,也让你出面迎客,可见老人家对你这个庶孙还是极好的。
怎能这般不孝呢?
裴宁轻叹一声,秋水长眸中满是哀伤。
此刻。
不善的目光,窃窃私语,裴越都听到看到了,他心中盘算起来。
寿礼的事情的确是他疏忽了。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几天,几乎是麻烦叠着麻烦,很难事事都思虑周全。
今日之局很明朗,由李氏的暗中谋划,这个屡屡出头的秦氏就是她安排好的棋子。
从始至终,李氏自己都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她可以将自己摘得很干净,顶多担上没有教好庶子的责任。
外界只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将来顶着这样一个不孝的罪名,他想做什么都不成!
孝道当前,裴太君尚在,谁也翻不了天。
好阴险的杀局。
幸亏他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在裴城介绍那颗夜明珠来历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对策。
眼下虽然还没有头绪,但裴越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刻意的隐瞒。
否则被李氏抓住破绽穷追猛打,自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说自己不小心把寿礼弄丢了?
还是随便找个什么物件当成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寿礼?
这不仅是在羞辱堂内这些人精的智商,也是在给自己的对手递刀子。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会小瞧李氏这妇人?
所以在秦氏将话头引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老实承认,自己没有准备寿礼。
不过他的话术是“没有准备大哥和二哥那样的寿礼。”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出不一样的寿礼,而不能真的什么都没有。
裴越抬头一看,目光刚好与李氏对上。
当家太太面色略显复杂,失望有之,惊愕有之,自责有之,将一个没有管教好庶子的嫡母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倒也是个好演员。
在那天柳嬷嬷被裴太君命人杖毙,她回去之后,气得亲手摔碎了几件名贵瓷瓶,无比失态。
若仅仅是柳嬷嬷这一件事,她还能暂时忍耐。
然而裴太君却让裴越在自己的寿诞去正门迎客,这让李氏无比愤怒之余,心中生出浓浓的担忧。
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满京都勋贵府第看看,谁家的庶子有资格在正门代表家主迎客?
所以她便想出了这样一条计策,而且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纵然裴太君知道是她的谋划,又如何?
她唯一布置下去的,只是让府内自己的心腹暗中盯着裴越的那座小院。
就算裴越真的在准备寿礼,她也有办法让他做不成!
如今大功告成,裴越的名声被自己毁了,这不比杀了他更好?
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不过,李氏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因为她要彻底废掉裴越。
在正堂内的气氛快要凝固、裴越还在思索对策之时。
只见这位当家太太忽地走到堂下,在裴越身前朝裴太君跪下,叹道:
“母亲,这件事是媳妇的过错,毕竟越儿从小就养在媳妇身边,由媳妇一手教导。
今日他犯下这般大错,以致门第蒙羞,皆是媳妇的责任。
往日媳妇虽觉得越儿有些顽劣,可想着那是少年天性,也不好过于拘着他,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裴越,伤心地说道:“越儿,还不跪下给老太太赔罪!”
紧接着又目视裴太君,哀求道:“万般过错,皆是媳妇的错,请母亲按家规惩治媳妇,不要伤及越儿。”
满堂妇人看着李氏一脸哀苦,顿时生出无尽的同理之心,再看向裴越时,那愤怒的眼神让他也有些心惊。
裴太君面色木然,并未开口。
裴越心惊之余,对身前的妇人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佩服。
这一跪一诉一求饶,将她自己顾全大局和裴越顽劣不堪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堪称绝杀。
誓要将裴越的棺材板钉死方才罢休!
....
西暖阁中。
裴宁表情复杂。
正堂内发生的事情,对于裴越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要彻底毁了这个三弟!
她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站着的良言,指着她手上的盒子。
表情不复往日温柔,不容置疑地说道:“拿来!”
良言此刻竟有些犹豫,迟迟不敢上前,双眸中流露乞求之色。
“小姐啊,你要是这么做又置太太于何地……”
这盒子里是小姐为老太太准备的寿礼,这个时机小姐让拿来寿礼,她哪里还不知道裴宁想做什么?
哪怕她只是个丫鬟,也知道这事定然是太太主导。
她可是你的生母,你却要与其作对,难道你想从此与亲生母亲决裂吗?
良言眼角含泪,终究抵不住裴宁冰冷的目光,上前将手中的小盒子不甘的递到裴宁手里。
裴宁没有管泪眼婆娑的丫鬟,也不去理会那些娇小姐们诧异的目光,拿着盒子便朝正堂走去。
只不过,她那双一直微微颤抖的手显示出她此刻极为复杂的心绪。
李氏对她十分疼爱,换做别的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选择站在自己母亲的对立面。
她不明白,三弟已经这样惨了,方才老太太也将府里的爵位许给大哥,母亲为何还要做到这一步?
何其残忍……
使出这样狠毒的手段,真是自己的母亲吗?
往前那些年,裴越处境凄惨,她也只能暗中帮助,甚至想着,再过几年等三弟成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少女脸色发白,目光有些涣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走进正堂内。
然后在满堂诧异的目光中跪在李氏身旁,捧着那个小盒子,对裴太君说道:
“老祖宗,三弟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显然是吓傻了。
其实他早就备下了给老祖宗的寿礼,一直放在孙女这里,估摸着此时被吓得忘记了。”
一语出,众诰命们脸色就有些古怪了。
她们自然能看出来裴宁这是在帮庶弟解围,却不好明面上指出来。
毕竟说是世交终归是外人,不好插手定国公府的家事。
裴太君依旧没有开口,她满是疼惜地看着裴宁,微微颔首。
李氏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她这两天反复想过所有人的反应,也准备了应对的方法。
却没想到眼看就要达成目的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突然来了这样一手。
李氏没有斥责自己的女儿。
在这种场合下,如果点明裴宁撒谎,对女儿家的名声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在等,等裴越顺杆爬,到那时哪怕是撕破面皮,她也要将裴越踩进地狱里。
裴越没有去看身旁的李氏,他走到裴宁身边,笑容亲切恬淡,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姐,谢谢,没事的。”
听到这声称呼,裴宁霎时就掉下泪来。
裴越他比这个妇人想得更深一层。
无论如何,都不能借着裴宁的话将这件事搪塞过去,否则后患无穷。
今日之事传出去,只不过是裴宁替他受过,本质上他还是个不孝的混蛋。
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怎能让对自己好的人名声受损?
她敢于在这个时候出面,为自己赢来一丝转机,便做得足够好了。
剩下的,当然得靠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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