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顾景珩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闷闷的疼,脸上也热辣辣的,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白色的墙壁,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很普通的病房,可是病房中只有他这个孤零零的病人,他半坐起身子,眸光深沉似是在确定某些渺茫的现实。
“顾景珩你可算醒了。”
季姀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杯热水,身后是穿着一袭白大褂的乔峥。
顾景珩将身子缓缓靠在墙上,偏头望着季姀和乔峥,虽然形容有些狼狈,但周身的气势依然清冷矜贵,淡淡的说:“我今晚不想待在这里。”
季姀坐到顾景珩床前,将热水递给他,皱了皱眉说:“行啊,有本事你就给我自己回家去。”
她害他过敏晕倒,他对她摆出一副不好的脸色,她也很理解,但是她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他越是这样闹小脾气,她越是不能惯着他。
她和乔峥为了诊治他折腾了大半夜,他刚一醒过来就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他倒是很拽很想上天啊!
顾景珩喝了口水,神色依旧淡淡的,抬眸望了眼季姀身后的乔峥,说:“乔医生,我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我是否可以回家休养?”
季姀使劲瞪了一眼乔峥,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顾先生的过敏症状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只需要按时吃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如果不想再观察一下,也是可以直接回家的。”
季姀感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指着顾景珩红彤彤的脸,问:“那他的脸为什么还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呼吸也有一下没一下的。”
乔峥解释道:“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了。”
顾景珩下了床,静静地站着,气定神闲地插话:“季姀,你放心,我是不会责怪你的,所以你不必这么紧张。”
小算盘被拆穿,季姀尴尬地笑了两声,十分上道的说:“乔三藏,既然你都说他没事了,那我就带他回去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乔峥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装着药物的纸袋子递给了季姀,送季姀和顾景珩出了医院,然后隔着车窗对季姀说:“你可别迷路了。”
季姀刚安顿好闹小脾气的顾景珩,就听见乔峥这么一句恳切的担忧,却又没办法没理由反驳,只能黑着脸说:“让您老人家操心了,我肯定会安全到家的。”
“到家记得给我发条短信。”
季姀语气十分诚恳地回答:“知道了。”
没办法啊,她对乔峥的某些嘱咐叮咛从来只有乖乖听从的份,谁让她的某些生活必备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譬如说认路这种能力,她就很匮乏啊!
深夜行车,自然是一路顺畅。
夜色明明已经很深,可整座城市却仍被明灭的灯光笼罩,仿佛永远没有安睡的时刻。
季姀开着顾景珩的r8跑车,感叹自己的驾驶技术没有退步,真可谓是宝刀未老,短暂的自满过后,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眼前掠过的无数座高楼,是这个城市繁荣的象征,也是时光飞逝岁月如梭的隐喻,那些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场景通通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河心进退两难。
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的顾景珩注意到季姀的安静,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一脸感慨的她,十分煞风景地说:“季姀,你送我来医院的时候有没有闯红灯、超速驾驶啊?”
恰巧遇到红灯,季姀猛的踩了刹车,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顾景珩说:“我很遵守交通规则的。”
她正感慨岁月变迁世事更迭,他可倒好,只关心她有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交通违章事故,早知道他这么可恶,就应该让乔峥多给他扎几针,最好扎成个马蜂窝。
顾景珩朗声一笑,眸中的温柔快要渗出水来,脸上虽然仍是红彤彤一片,却透着少年人的张扬朝气:“怎么样?怼我一通后,心情有没有变好一些?”
季姀:“......”
能想出这么另类的哄人开心的方式,顾景珩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我脸上写着我不开心这几个字吗?你不要胡乱臆测。”
“那你为什么要流露出一种看着让人很难过的目光?”
红灯过去,绿灯亮起,季姀继续开车,直直地望着前方,轻轻笑了,说:“我思考人生的样子落在你眼里居然是伤春悲秋的难过模样,顾景珩,你这识别能力有待增强啊。”
顾景珩笑着问:“季姀,那你又在感慨什么思考什么啊?”
季姀眼神有点放空,用余光望着顾景珩线条优美的侧脸:“感慨逝去的时光,思考未来的人生,也就这样吧。”
“还真是玄而又玄的问题啊。”顾景珩微微垂眸,想了想说:“季姀,与其缅怀过去顾虑未来,倒不如抓紧眼前的一切。”
季姀好整以暇道:“譬如你是吗?”
顾景珩使劲点头,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是啊是啊,季姀你终于被我打动了?”
车子七拐八拐地最终在顾景珩家门口停下,季姀双手撑在方向盘上,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含笑盯着顾景珩,淡淡的开口道:“顾景珩,你哪里来的自信啊?”
顾景珩嘟着嘴,委屈的说:“季姀,我是病人,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哄哄我吗?”
季姀愣住了,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卖萌求关注吗?
“顾景珩,你该回家休息了。”
季姀猛的贴近顾景珩,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极慢又极温柔的开口。
顾景珩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总裁大人,姿态淡然道:“季姀,你真是......”
季姀淡淡道:“知道你今天受罪了,多余的话不说,我以后会对你上心一点的。”
顾景珩真是有些生气了,解开安全带自顾自地下了车,靠在车上看着尾随他下车的季姀突然说:“季姀,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季姀愣了:“你不是说不怪我吗?你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顾景珩淡淡道:“我是不怪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但是因为你的无心之失给我造成的损害,你总得赔偿吧。”
“说吧,你要什么赔偿。”
毕竟是自己理亏,所以季姀只能认了。
“增加我的聘用期。”
“增加多久。”
顾景珩一脸的理所当然:“六个月。”
“你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季姀冷笑:“两个月。”
顾景珩神色自若:“四个月。”
季姀目光慑人:“一个月。”
顾景珩不慌不忙:“两个月,不能再少了。”
季姀面不改色:“十五天,你爱要不要。”
顾景珩俯身盯着季姀的眼睛,笑了笑说:“成交。”
季姀:“......”
为什么感觉掉到顾景珩早已挖好的陷阱里面了呢?
聘用期从一个月增加为四十五天的顾景珩捧着装满药物的纸袋子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徒留季姀一人在夜风中干瞪眼。
季姀此刻的内心独白:多么波澜壮阔斗智斗勇的一天啊......
季姀第二天照常出门的时候,顾景珩没有出现在她家门前,她皱眉望着顾景珩卧室的窗户,深灰色的窗帘没有拉开看不见室内的一丝光景。
也对,折腾了一晚上,身体再是健康的人也会累的爬不起来,更何况他现在这样病歪歪的状态,看来,他今天要翘班了。
昨晚她把他害得那么凄惨,心里有一点点小愧疚,于是十分大气的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放你一天假,不算在你的聘用期内。”
后面还附了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Q版的武则天女皇表情包,旁边还浮着三个动态小字——朕准了。
她是一个多么仁慈善良心胸宽广的老板啊!
做完一切后,她慢腾腾地上了公交车,又慢腾腾地步行到咖啡店门前,惊讶地发现店门已经开了,窗明几净的咖啡店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趴在吧台上似是睡着了。
是顾景珩。
他的出现有些出乎季姀的意料。
季姀轻轻走到吧台前,坐在顾景珩旁边的高脚凳上,支着头静静凝望着睡得正熟的顾景珩,眸光幽深,不时闪过一丝难测的细微光芒。
他侧着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露出红疹未消的侧颜,明明是一副很病弱的样子,她却觉得此刻的他很安静很美好,阳光洒落,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衬得他仿佛是不染纤尘的纯洁少年。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外表多么平凡甚至是狼狈,他只要静静地站在你面前,顷刻之间,就足以夺去你所有的目光,而顾景珩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他胡搅蛮缠的时候,你不但不会生厌反而会觉得有趣。
他撒娇卖萌的时候,你不但不会觉得他是在任性,反而会觉得他这个人挺可爱的,内心里住着一个小公主。
他沉默无语的时候,你不但不会觉得他孤僻难以接近,反而会被他的安静所感染,内心的烦躁不安会不知不觉的消散。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他跟她斗气吵嘴的样子,因为他每次都说不过她,所以只能乖乖地被她欺负,这大大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女王心。
可是这样如同睡美人一般的顾景珩却让她微微担心,呼吸微弱,脸色发白,额角还有细汗沁出,很明显是生病了。
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有些高,但还不至于灼手,应该是低烧,过敏又发烧,他难道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生病的警报吗?
过敏难道还能影响到脑子吗?
季姀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回就被一只微微发凉的手握住,低沉却不失力度的声音落入耳中。
“季姀,你来了。”
“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我不是给你发微信告诉你今天不用来了吗?”季姀声音微微拔高了几分贝,一边抽回搁在顾景珩头上的手,一边走到吧台后倒了杯水递给他:“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顾景珩一双深邃的眼眸灼灼地盯着季姀,脸上未消的红疹仿佛是三月枝头盛极的桃花,透着一股淡淡的娇羞与欢喜,轻轻说:“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担心你。”
季姀被顾景珩温柔的快要掐出水来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少年,我这是在训斥你啊!你摆出一副纵我虐你千百遍我仍待你如初恋的表情是几个意思?是有受虐倾向吗?
“担心我什么?”
“我担心你弄丢钥匙进不了店门啊,毕竟你昨天还拿着旧钥匙开新锁。”
季姀脸黑了,她哪有这么笨,她这次带的钥匙明明是正确的,他这是在赤裸裸地蔑视她的智商,心中对病人的同情与关怀瞬间烟消云散,她打算好好教导一下他什么是说话的艺术,可还没来得及做麻辣鲜师,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季姀,你总是让我担心。”
季姀一怔,顾景珩的影子深深地印入了她的瞳孔中,无比清晰无比贴近,她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腻的绒毛。
“就为了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可能,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
顾景珩眸中水光潋滟:“一点小病而已,没什么大事,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你真把钥匙弄丢,我又不来帮你的话,你就只能破门而入了,相比之下,你才是最令人担心的那个人吧。”
季姀继续说:“就算钥匙被我弄丢了,我今天也不一定非要开门营业啊,反正我已经通知你不用工作了,大不了我就回家休息或者去逛街,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找乔峥玩。”
顾景珩笑了笑说:“你不会。”
季姀一怔,静默的望着顾景珩。
“虽然你做事马马虎虎还总丢三落四,但对于有些事却永远不会出错,譬如说,每周四上午十点的时候总有一位老奶奶会准时出现在店里喝一杯伯爵红茶,而你不但会事先准备好茶水还会提前留出靠窗位置的空位,这足以证明你对这件事情的重视,所以你绝对是要开门营业的,至于去打扰乔峥这种事情,你就更不会做了,因为你是绝对不会让别人为你担心的,所以综上所述,你是一定会开门营业的,这样的你怎么能不让我担心呢?”
“你倒是很了解我。”季姀心头一颤,微微一笑说:“顾景珩,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担心什么吗?”
从不让人担心不代表不想要被人担心,有一个担心自己的人,至少说明有人在关心着自己,但是能将这担心与关心出口吐露的人少之又少。
以前年岁小的时候,还矫情地想让人担心一下体会那种被爱包围的满足感,但她是季姀啊,一个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坚挺的不能再坚挺的奇女子啊,这点没出息的想法很快成为了她嗤之以鼻的矫情,而且这种矫情据她仔细估算最多出现了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矫情还是她在心态极度崩塌精神极度抑郁的不理智不冷静的时期产生的,根本做不得数啊!
她从未想到第一个说担心她的人居然是顾景珩,说来惭愧,由于她这人心大且行事风格比较强悍霸气,一向是她担心别人,从没让别人担心过她,更别说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情真意切地说担心她了。
顾景珩的情话攻势真是可怕啊,她居然差点就被感动到了。
顾景珩诚实地摇头,眼眸深处闪着光芒,似乎是在等待季姀的答案。
季姀静静说:“你生病了还这么有精神,看来是病的还不严重,我现在很担心你会突然倒地长睡不复醒,进而影响我咖啡店的名声,所以你立刻给我回家休息去。”
顾景珩浅笑,对于季姀的口是心非一点也不意外,嘻嘻一笑道:“季姀,你放心,一遇到跟你有关的事情,我就特别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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