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下了场雪。
姬倾婉来倾蘅殿时还下起了倾盆大雨,伴随着轰隆隆的几声雷响。
雨水铺天浇灌,湿了斗篷和鞋。
夜瀛在殿外等候,见着人踩阶而上,又满身湿意,忙迎上前,似是带着好意的小声提醒了一句:“殿下今日陪同陛下下棋,心境尚可,姑娘说话......别惹恼殿下就好。”
姬倾婉略微点了点头,因着身子乏倦无力,没有说话,跟着他进了殿门。
他是要将她送去昭宁宫吗?
还是......
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可第一次觉得无边际,瞧不见尽头。
她迈过了门槛,步入寝殿内,视线朝着前方屏风后的身影望去。
“殿下。”她启唇,觉得出声都百般艰难。
“见过殿下。”
浑浑噩噩间,跪地行了道大礼。
墨珏缓步走过来,立马扶她起身,仿佛意外她突然行这样的礼。
她头发湿了一些,面上也沾染了雨意,又有几许苍白,瞧着分外孱弱。
“倾婉。”
墨珏柔声唤她,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此时的神情。
越是这般模样,就越是想欺负她。
墨珏想得心热,倏地问:“仍是不想见我吗?”
姬倾婉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听不清:“殿下若要召见,我自然......”
“我指的是你主动来找我。”他淡声询问,“你不想我护着你吗?”
姬倾婉耳边嗡嗡作响。
“墨箫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毕竟你这张脸......”
墨珏抬手抚着她的面庞,微微低首,几乎与她贴面。
“想要你上榻的,可不止我一人。”
他滚热的呼吸扑洒着,音线微哑:“姬倾婉,有无人与你说过,对于到此的人族女子,我们自来都是同类共享的。”
姬倾婉嘴唇颤抖着,素白指甲嵌进掌心:“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你哪怕已是皇叔的人,别人也可以碰你,不仅是我。”
墨珏手慢慢下移,落在她腰间,勾动手指去扯她的衣带,“不止如此,皇叔他喜怒无常,你若惹他不高兴了,她便会将你送出去,送给底下的首领,送给在外的将士,或是狐族王君。”
“像你这样的样貌,只怕都会争着要,让你一起侍奉也不无可能。”
衣襟散开,他炽热的气息掠过,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无限扩大她心里的恐惧。
“不......不能......”
姬倾婉无力地按住他的手,声音发颤。
墨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你有资格说不吗?”
“别碰我!”
她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将墨珏狠狠推开,拢着衣服,跌跌撞撞往外跑了出去。
雨已停下,但雪又下了起来,外面寒气逼人,姬倾婉完全不识得路,胡乱地跑了个方向。
地上积雪很深,她只往前跑了几步,脚下一滑,重重崴了下,整个人跌坐在了雪地上。
无助、绝望,墨珏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剜在她身上。
为什么在此受罪的人是她呢?只是因为这张脸吗?
离开东陵时她便想过,她能不能带着妹妹一起离开,这样就不用受王兄和王后的威胁,旁人都不想去管了。
可是她知道她走不了,她没有办法逃脱......
如果不是为了妹妹,她大抵在那天晚上就会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她不曾期盼自己能嫁给一个身份多贵重的人,只希望那个人是真的喜欢她,两个人相守一生。
姬倾婉咬紧唇,半天无法起身,索性破罐子破摔,趴在了雪地上。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冻晕过去了,恍惚中耳畔落入了轻缓的脚步声。
那道红色身影停在了她面前,缓缓蹲下。
姬倾婉红着眼眶,咬唇不语。
墨珏眸中掠过一丝讽笑,轻飘飘的字音落在她耳中:“说想要去侍奉皇叔的不是你自己吗?眼下后悔了?”
姬倾婉哽咽着:“可你与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在试探我。”
她聪慧,但一直都用错了方法。
饶是如此,墨珏此刻也怜惜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的,绝不可能让旁人染指。”
姬倾婉翕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墨珏低眸一笑,忽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姬倾婉不挣不动,手攥住他的衣服。
墨珏抱着她回了寝殿。
他走得极慢,脚步迈得轻,姬倾婉已经靠上他的肩睡了过去。
墨珏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榻上,脱下鞋袜和外衣,擦干沾了雨雪的地方。
“阿娘......”
姬倾婉沉溺梦中,发出呓语。
她手胡乱一抓,抓住了他的衣服。
“阿娘。”
墨珏心里一软,轻轻握住她的手。
方才受了凉,她手很冷。
他将那一双手放进被褥里,低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放下了床幔。
墨珏一夜未眠,在殿中作画。
次日一早,有侍从前来传话:“殿下,今日西北黑狐王到此,陛下设宴,还请殿下前往。”
“知道了。”
这几年来,狐族都只待在属于自己的森林深处,不与人族接触,也不与狼族交涉。只是这位黑狐王曾受过狼族恩惠,这几年里都与他们走得近。
墨珏换了身衣服,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床被有些厚,她受热了,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墨珏将床被往下掀开一些,清晰地看见她脖颈处的红痕,不禁笑了。
简单的宴席,宴厅除了狼皇和黑狐王,只有他与二皇子。
墨珏进了殿中,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兄长,遂才对狼皇微微行礼:“见过皇叔。”
“昨夜累着了?”
狼皇问他,声音很温和。
墨珏抬眼,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笑意慵散:“受了凉,便多睡了会儿。”
狼皇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墨珏走到一旁落座,侍从端来酒水和茶点,一一摆放好。
狼皇与黑狐王聊了些两族间的琐事,极度乏味,听得旁边人都昏昏欲睡。
“听闻陛下得了位佳人,倾城绝色,不知可否让小王一观啊?”黑狐王转了话题,猛然间一问。
墨珏醉意消散,握着杯盏的手不由得一紧。
狼皇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墨珏,笑道:“狐王既然想看,自然可以。”他吩咐侍从,“将人带过来。”
墨珏微微抬头,看向黑狐王。
对方视线梭巡,恰好和他撞了个正着,于是礼貌性地举杯,遥遥一敬。
墨珏仿若未见。
黑狐王吃瘪,颇为尴尬地收回目光,独自饮酒。
姬倾婉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时便有女侍来传话,说狼皇设宴款待黑狐王,要她前往宴席。
她懵懵地换了衣服,盘好发饰,匆匆被带去了前殿。
“见过陛下。”
她跪地行礼,低头不敢多看。
狼皇目光扫过:“抬起头来,让黑狐王瞧瞧。”
姬倾婉抬起了头。
“那东陵国君当真大方,竟能将这样的美人儿进献,还是他的亲妹妹。”黑狐王一见到人便迷了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狼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狐王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实不相瞒,小王的四夫人三月前恶疾发作,不治而亡,一直都想再从人族里挑一个,可没有几个看上眼的。”
“陛下可否割爱,将人赠送于我?”
姬倾婉腿脚一软,险些晕倒。
她想起了昨夜墨珏的话。
他不是在吓她,只是告诉她这个事实。她不过是一个玩物,主人想送人那便送了,无需顾虑任何人。
“陛下舍不得?”黑狐王问。
狼皇再次看了眼墨珏,“先喝酒,喝尽兴了,明日再谈。”
言外之意,便是有的谈了,黑狐王这样想着,举杯敬酒:“小王便先多谢陛下了。”
狼皇摆了摆手,宫娥便带姬倾婉离开了殿中。
墨珏一直瞧着她,却见那厢从进殿开始就不曾朝他看一眼,余光都不曾瞄一下。
他猛灌了口酒,心中烦躁,连声退场的话都无,直接撩袖走了出去。
午膳过后,狼皇来了倾蘅殿,见着他后的第一句便是问:“可要送走?”
指的是黑狐王求要姬倾婉的事。
墨珏仰头看了看树上的素心梅,小声喃喃:“她会不会来求我?”
狼皇淡笑:“我又不是她,岂会知?”
墨珏折下一朵梅花,鼻边嗅了嗅。
“听闻前些日子,兄长从乐坊司带回了一个狐族女子。”
乐坊司在皇宫外,是供贵族消遣玩乐的地方。
里边的姑娘多是进献而来,三族皆有,都是经过多层挑选的,相貌出挑,才艺出众。
狼皇没有应他的话。
墨珏把玩着手里的梅花,“狐族女子皆擅媚术,我颇是好奇。”
他转身抬步,便听身后叫道:“澈儿。”
墨珏脚步微顿。
“切勿,步了我的后尘。”
墨珏闻言不禁一笑。
他断不会和他们一样。
一个女子而已,这世间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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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雪停了下来。
酉时将至,墨珏离开了皇宫。
乐坊司内——
偌大的雅阁里,一个个舞姬随着琴声起舞,身段窈窕,歌声迤逦。
淫靡的气息笼罩在摇曳的红烛下,桌上觥筹交错,陪侍的姑娘们嗓音如醉,被身边的男人紧紧搂着腰。
酒很烈,墨珏只略饮了几杯,继而听着兄长与其他三人谈及政务。
这三位,其中一人是扶夭长老的长孙若风,一人是掌礼司的执事陆桥越,还有一位,则是宸南君的幺子、姜采瑶的弟弟姜勰。
几人谈得欢,有说有笑,时而会问他两句。
墨珏心思不定,视线一直在里边的众多女子身上游弋。
难道就只能是她么......
夜色逐渐深沉,二皇子墨瑜醉意上头,搂着位姑娘去了楼上的雅间。
那陆桥越许是看出些不对劲,突然朝着墨珏敬了杯酒:“三殿下今日到此,莫不是只为了品酒?”
墨珏微抿了一口,笑着:“怎么,陆大人这里有新鲜的?”
陆桥越显然愣了下,但反应得快:“自然有,只要殿下开口,什么样的都有。”
说完,吩咐了人去挑些姑娘来。
他倒灵活,看出这雅阁内的都非墨珏喜欢的。
墨珏平素与这些人相交的少,但,狼族人人皆知,他从不好女色,像今日这样踏足乐坊司,都是少有中的少有。
这么多年,他身边无一姬妾。
听说人族里的公子哥都好三妻四妾,王君更是佳丽无数,他们狼族生而欲.念就要重一些,因着身带的戾气,每月需得女人纾解。
若不是身子有问题......倒也想不出墨珏是因何如此。
不多时,便有一些姑娘被领了进来。
这一批皆是同族姑娘,似乎对此带着极深的期盼,毕竟对她们而言,总归是要在这里侍奉人,倒不如是一个身份贵重的。
若论身份,谁又能比得了这位三殿下,他是可以连狼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人。
再者,他那副相貌,也委实好看过了头。
“殿下,可有看得上眼的?”
墨珏略扫了眼,都是姿色平平,且穿得太过艳丽。
陆桥越冲他笑了下:“殿下,不若试试狐族的,那魅人之态,可是学不来的。”
墨珏慵散地往后半靠,没有言声。
陆桥越眼神示意了下,领人女侍的领会其意思,便又紧着带进来十多个狐族姑娘。
都说狐族女子擅媚术,各个妩媚动人,单是瞧着就酥了心。
脂粉气息太重。
墨珏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无。
那姜勰见他没有看上,忙着推开身边的姑娘走上前,揽过其中一位红衣姑娘:“这我要了。”
那姑娘连忙就往他身上贴去,手探进衣服,嗓音又柔又嗲:“侍奉公子是妾身的福分。”
墨珏阖了阖眼,抬手轻摆。
姜勰就此将人带了出去。
“殿下可是喜欢人族的?”
墨珏饮了口酒。
陆桥越便立马添满,同他一敬杯:“可要瞧瞧?”
墨珏摩挲着杯盏,忽而抬眼:“要素一些的。”
陆桥越朝着人摆了摆手指,女侍立马将人带了出去。
半晌,才将挑的五位人族女子带了进来,各个妆容淡淡,衣裳素净,隐有楚楚可怜之态。
墨珏抬眼,视线在几人身上游离,后又顿住。
“你——”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向最左边那位穿着窃蓝衣裙的。
小姑娘立马走到了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笑着,声音柔软:“见过三殿下。”
墨珏视线下移,落在她腰间,那系带上悬着个香囊,上边绣着个清晰可见的“婉”字。
领人的女侍忙着说:“殿下,这位是西凉进献的,昨儿才入城。”
墨珏眯起眼睛:“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涂,名唤婉婉。”
小姑娘说着,执起桌上的杯盏,凑过去:“妾身侍奉殿下饮酒。”
墨珏从她手里接过了酒,置于嘴边一饮而尽。
“名字改了。”他看向陆桥越,“或者,杀了。”
小姑娘被吓得脚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陆桥越一头雾水,不敢问,只能遵从:“改,现在就改,就叫阿红。”他十分机灵,当着墨珏的面下了吩咐,“以后乐坊司中,不许出现名中带婉的姑娘。”
墨珏淡淡看了他一眼,掀帘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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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蘅殿中,夜瀛一直在外等着。
墨珏回来时将近子时,远远就瞧见了人。
夜瀛神情有些急切,一见到他,立马跑了过来:“殿下!”
“何事?”
夜瀛躬身轻道:“倾婉姑娘求见殿下,已经等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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