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驻跸山

　　燕易连夜离开涿州，到得京城外围。本欲进城，转念一想，昨晚楚恒定识得自己面目。魏忠贤被刺，那是惊动天地的大事情，那厮们定会夜报京师，遍绘图形，令东厂锦衣卫捉拿于自己。

　　所以，他并不入城，而是绕道过了京师，去了京城西北处的驻跸山，驻跸山距京城不过数十里。于京城来往之人颇多。消息传来自是容易。要待京城传来确切消息证明魏忠贤已死，他便再去追寻那铁手书生。

　　燕易到驻跸山来也是有他的道理。除了这里距京城较近，可以听得消息外，这里殊少官军来往，也是一个原因。另外，驻跸山南麓的明照洞瑞云庵尚有旧识，也好做落脚之所。

　　燕易登上驻跸山南麓，没多久，便已看到了有金章宗所提“栖云啸台”四个大字的白石矗立在山前。由此再南行十余里便可到达明照洞了。他见四面无人，便施展轻功一鼓作气来到了明照洞瑞云庵前的石门深涧。

　　所谓石门却是辽代太监墓的遗迹，石砌墓塔分立于深涧两侧，状似一门柱而已。过了石门便是瑞云庵了。

　　那瑞云庵坐北朝南，背依高山，傍临深谷。山门用大块花岗石砌筑，山门的“明照洞瑞云庵”匾额还是弘治十四年天子所赐。山门右侧兀出一块天然巨石，名曰金刚石。石高约五丈余，向旁倾斜，悬出深谷之上，壁陡峭不可攀。庵后便是借助天然石洞开凿的明照洞了。

　　燕易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瑞云庵南面那两株交缠古老的银杏树干上，还有他十几年前刻下的几个字。如今树干瘢痕已经将字挤压的成了缝隙。但突兀的瘢痕却似阳文般凸显出那些个字迹来：“同此连理，不渝千年”。燕易立于树前，摩挲那些字良久。这才前去瑞云庵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尼姑，见到燕易却是不识。燕易忙道：河北燕易求见静云师太，烦请通报一声。

　　小尼姑回去禀报片刻便回，邀燕易进得庵内。那瑞云庵主人并不出迎，而是传声道：尘我两忘，静云专心于我佛，燕施主何故还要前来相扰。

　　燕易听得这声音，遂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快步走向前去，面对端坐闭目的静音道：云姑，你至今尚不能原谅于我么。

　　静云叹口气道：你已十年杳却行踪，还道已断了这份情缘，你还回来作甚。

　　燕易道：我十年不见，是为了履行我所许下的诺言，以偿还我对你的歉疚。如今诺言已经兑现，是以回来相见。

　　静云听言忽然睁开了双眼道：你当真已经兑现了诺言不成？

　　燕易道：那是自然，不然我有何脸面来瑞云庵见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来翻开第一页道：云姑你看，这三诛薄上的第一人便是当年侮辱于你的晋南八臂**楮一鸣。后面这些人也皆是无恶不作的大奸大恶之徒，到昨夜止，已足三百六十五人之数。

　　静云接过了那三诛薄，一页一页的翻看。那三诛薄上列满了一些人的名字，并在其**明所犯罪行。有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亦有江湖大盗和一些朝廷命官。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尚新，应是才写上不久。

　　静云一看那名字大吃一惊。那纸页上分明写道；魏忠贤。其罪：宦官专权，祸乱朝纲，草菅人命，冤狱忠良。天启七年四月十六夜诛杀。

　　静云合上三诛薄紧盯着燕易道：你说你杀了魏忠贤？

　　燕易平静道：怎么，难道这魏阉罪不当诛么？

　　静云站起身来将燕易周身打量了一番，关切道：你是如何得手的，怎么逃出来的，伤着没有？

　　这一连串的问题使得燕易不知先回答哪一句是好。他上前一步攥住静云的手道：云姑，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起。

　　那静云坐下之后道:多少人对魏阉欲除之而后快。奈何他权重朝野又奸诈无比，身边众多东厂和锦衣卫高手相护而不得。你是如何除掉他，我看看你伤着哪里没有。

　　燕易只好先说道：我没事，只是中了锦衣卫指挥使楚恒一掌，现在已无大碍。

　　静云看燕易的神色不似受到伤害，这才眼含热泪道：想不到这魏阉也有今日。我父母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快说说你是怎样得手的？

　　燕易便将京城探宫发现魏忠贤戒备严密不能下手，又如何得知他要奉旨涿州进香，又如何夜闯碧霞元君宫观击杀魏忠贤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楚恒功力甚高，一掌击中自己而深陷危境时，静云紧张的抓住了演绎的手。

　　燕易还待要说下去，忽然自门外闯入三个女子来。其中一个进得殿门便嚷嚷道：师父，师父。那魏忠贤昨夜被。。。。

　　突然看见云姑正握着一个男人的手，赶忙一捂口咽回去下面的几个字。吃惊的看着两人。

　　静云看到她们进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手恢复了平静道：宛儿，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回宫去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又对另两个女子道：乾儿，坤儿。不是说让你二人护送宛儿回宫去么。怎地这般不听话。

　　那二女子见师父责备，忙跪下道：师父，非我二人办事不利，实是公主她。。。

　　她们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下傍边就座的燕易。欲言又止。

　　静云知她有所顾忌，道：为师忘了这码子事。这是你燕师伯。不必介意，你继续说。

　　乾儿放心道：公主她确实是回宫了，不过看到那魏忠贤奉旨去涿州进香，却又跑了出来，还非要拉着我和坤儿陪她去一趟涿州。说是从来没看到过奉旨进香。

　　静云看了一眼宛儿道：此事当真么。

　　宛儿一伸舌头，不敢言语。当是默认了。

　　静云一皱眉头道：真是胡闹。你当那是儿戏么？若你途中出了差错，怎向你王兄交代。

　　宛儿接话道：会有什么事啊。难不成那魏阉还敢向我下手。师父啊，您就别责怪两位姐姐了。再说了，这一趟当真好玩的很，恰好看见了有人行刺魏阉，当真痛快的很啊。

　　这宛儿嘴很快，连珠炮般的说出了昨晚所见。末了遗憾道：可惜那魏阉命大，没被那人杀死。

　　一听宛儿说出魏忠贤没死，燕易和静云同时惊声问道：什么，魏阉没死？

　　婉儿道：也是昨夜行刺之人鲁莽的很，没弄清楚魏阉在哪个房间便轻易动手，枉送了一个小太监的性命。这人不仅杀错了人，还被锦衣卫围攻，若不是乾儿姐姐放出雷火弹来，怕他是逃不出啦。

　　燕易这才知道自己察觉的夜行人竟是这三个丫头。当时也的确自己是借助雷火弹扰乱楚恒他们，方才得以脱身的。心中感激她们却没好意思说出，直懊悔自己被魏忠贤的疑阵所蒙骗，竟放过了那阉贼。

　　静云知他懊悔，叹口气劝解道：你也莫放心上，也许是那魏阉气数未尽。天数使他逃过此劫。

　　事已至此，燕易将那三诛薄从静云手中拿过，愤愤地撕去最后一页道：我燕易纵还有三寸气在，当不会放过此贼。

　　十九、瑞云庵主

　　静云知燕易自认为已经杀了魏忠贤，已完成诺言所约之数，这才来相见于她，如今知自己失手，自然心中难过。便好言相劝，招呼庵中徒弟打扫房间，让他先歇息一番。燕易也觉甚无颜面相对，便随小尼姑离去。

　　燕易一出得门去，宛儿便上前拉住静云的胳膊问道：师父，这男人是谁啊？我可看见师父刚才还拉着他的手呢。

　　静云见她娇嗔，也无可奈何道：你这丫头就是难缠。连师父也敢说三道四。

　　虽说有些尴尬，也还是向她们道：他便是我常与你们提起的师伯河北燕易。

　　乾儿坤儿诧异道：哇，原来师伯就是燕三诛啊。

　　她二人自是比宛儿行走江湖多些，自然听得江湖传闻燕易燕三诛的事情，即便如此，在驻跸山见到他，也还是有些吃惊。那宛儿就有些不明白了，还是缠着静云道：师父，燕易是谁，燕三诛又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师傅提起过他啊。

　　静云被缠不过便道：我从没给你们提起过燕易的名字。但还是和你们提起过你们有一个师伯。你们还记得不我曾经和你们说过的金刚石下的一诺？

　　宛儿抢先道：当然知道啦。不就是咱瑞云庵山门外的金刚石嘛。师父曾经提起过，当年你师兄也就是我师伯在金刚石下用掌力劈下一块石头发下誓言：以十年为期，诛杀天下大奸大恶之徒。以三百六十五人为数。未完成此诺，必如此石。但师父没说师伯为何要立此重诺，也没说师伯就是燕易啊。

　　静云自是无法说起燕易为何要立此重诺，那是她心中的痛。只好说道：那立诺之人便是燕易，也就是你们的师伯。最近已将满十年之期。他昨晚在涿州刺杀魏阉，如若成功。便也满了所约之数。也多亏你们三人恰好也去了涿州，以雷火弹相助他脱险。虽说你们有违师命，却也无意中办了件好事，所以为师也就不再惩罚于你们，不然非罚你们面壁十日不可。

　　宛儿得意道：师伯好功力啊，那楚恒我可知道，他可是锦衣卫第一高手，十三太保的顶尖人物。师伯一人独对锦衣卫三个高手尚且能打个平手。我们的雷火弹也不过相扰一下，起不得什么作用啊。

　　她却不知，燕易已被那楚恒掌力所伤，还真是借助于雷火弹才得以脱身的。

　　静云也不便细说。重又唤二女道：乾儿，坤儿。你俩还是送宛儿回宫去吧。今日不是授艺之期，她若不回去，恐怕王爷那边早就着急了。

　　婉儿还待要缠着师父，却被乾儿拽了去。

　　待三女离去。静音思忖了半天，还是到燕易的宿处去了。见了燕易，他尚自在生闷气。

　　燕易自十年前立下一诺，行走江湖，惩奸除恶。虽有些颇费时日，但也大都得手。近半年来，只有两个人未称心得手。一是那铁扇书生习文玉淫名满天下，他早已将其排入三诛之列。只是那习文玉虽武功虽有不如，但轻功却不输于自己的蹑云步。又十分狡猾，一地一案，从不遗下痕迹。比那狡兔三窟尤甚。自己几次三番发现习文玉的行踪，却都被他逃脱，至今未能诛杀。

　　再一人便是这魏忠贤了。准备多日才有了这次的机会，却因自己未识破疑阵，使一个小太监做了替死鬼。只怕那魏阉日后更加谨慎，再不会有这等机会了。前番刚向云姑说道已完成许诺，这边却传来魏阉未死。真个是愧煞了个人。这时见云姑到来，也不好意思言语。

　　静云见状道：师哥莫再懊恼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也怪不得你。那魏阉恶贯满盈终当有报，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这番一闹，恐怕京城已经翻了天。这会儿恐怕是东厂番子，锦衣卫都会出动到处搜捕。你且在这瑞云庵后面明照洞待些时日，等事情平静了再下山去。

　　燕易听云姑如是说，稍有释怀。便问道：你这几个徒弟，我怎地一个也不识。

　　静云道：你走后便从未回来过。我后来收的徒弟，你自然不识。那乾儿和坤儿是我早些时候收的徒儿。我将家传剑法分别授给了她们。一正一反，相成相辅。至于那宛儿，倒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燕易道：我听你要她回宫去，还说什么王爷，莫非她是宫中之人？你怎地和宫中有了来往？

　　静云道：你可知这瑞云庵前主人是谁，这瑞云庵又叫什么？

　　燕易道：前主人应是你的师姑静闲师太。应是她仙去以后你执掌的瑞云庵吧。

　　静云道：正是。不过这瑞云庵尚有一名叫做皇姑院，你却不知。这也是历代口口相传的秘密。也是静闲师姑将瑞云庵传于我时方才告诉我的。

　　静云说出这皇姑院一名大有来历。

　　瑞云庵最早应是金章宗完颜景所建。名黄普院。宣德九年秋，尚善监太监慕其胜境，自皇宫退役后偕同尚衣监太监崔安舍金帛重建，正统二年赐名妙觉禅寺。弘治十四年才改名瑞云庵。自那以后才是由尼姑执掌。大明宫中每朝皆有王家郡主来此地修行数月。所以叫做皇姑院。

　　燕易听到此才知这瑞云庵实不简单，便问道：这么说，那宛儿便是皇亲国戚了。

　　静云点点头道：正是。这宛儿本名叫做朱徽宛，乃是明光宗朱常洛第七女，封德明公主。然后细细说出了宛儿身世。

　　原来宛儿父皇明光宗朱常洛登上皇位仅三十天便因红丸一案于万历四十八年暴毙。那时宛儿尚不满七岁，与其母不得熹宗宠信。幸信王朱由检与其兄妹情笃，便在信王府长住。信王便将宛儿送来瑞云庵修身养性。这宛儿年龄虽小，但却深谙宫廷争斗，诡异凶险。正不愿待在宫内。来得瑞云庵，却又不喜梵经，偏好舞刀弄棒。静云见她虽然刁蛮，却也聪慧，并有一副练武的好根骨，便收为徒儿。每旬有半来此教授武功。信王颇为喜爱这位小妹，也由她去。至此已经六年，别看她年纪尚小，于武功一道也已有了些根基。

　　燕易这才算明白了这瑞云庵和大明宫中还有这许多的瓜葛。便道：云姑，你就不怕有了什么闪失，反而牵连于你。

　　静云道：正是因为怕有闪失，所以凡是宛儿不在宫内，我便要乾儿和坤儿伴随于她。有她俩的乾坤双剑，也就稳妥的多了。不过也正是这样，她才得以拉着乾坤双剑去了那涿州。这宛儿只当好玩，却不知这魏忠贤自称九千岁。当朝天子尚玩弄于股肱。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德明公主。幸好她们没被魏忠贤和锦衣卫察觉。以后我当警告于她们，万万再不可如此儿戏。

　　聊了这许多的他人之事。两人沉默起来。最后还是燕易打破了僵局道：云姑，你还要在这瑞云庵待下去么。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谅于我么。

　　静云道：我只当这许多年来的佛前清修，可以让我忘掉一切。你这一来，却又令我想起十几年前的情形。才知道还是那样的刻骨之痛。你我都已年近不惑，何必再续儿女之情。你待些时日还是走吧，也许咱俩这辈子无缘。

　　静云说完，便掩面而去。

　　燕易见云姑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要在这瑞云庵继续待下去，竟有些痴了。嘴中喃喃道：云姑，我不怪你无情，这是我一生的错。怕是要用我一生来偿还了。

　　这错，这孽竟是在十几年前铸下的。

　　其实，他和云姑并不是真正的师兄妹。

　　二十几年前他自河北前往绵山访得长眉三绝手甄世奇，被收为大弟子。得到甄世奇的三绝手真传。功成下山后游历江湖，在晋南得识云姑父女。届时云姑父亲已是晋南颇有名气的武林人物，人称龙行手嵇方。自己开有镖行。

　　于一次护镖之中得燕易相助，颇为感激，留住于镖行。交往中嵇方发现燕易的武功竟是和自己如出同一师门。便问其师，燕易有师规在前，不敢透露。嵇方却不忌讳，说道自己原籍为五台栖贤寺。是当年大破俺答汗铁甲五龙的再传弟子。并让自己女儿云姑称燕易为师兄。

　　从那时起，燕易和云姑便两下情生。嵇方也将燕易当成自己的未来女婿，还将自己师祖所传之龙行搜神手秘籍相阅。燕易从未见过这龙行搜神手秘籍。初看之时，也是觉得其中功法和自己所习极为相似。但师父甄世奇却从未提起过自己一门的来历。

　　也合该有事。燕易初入江湖，不谙世事，结交了几个江湖人物八臂如来楮一鸣和应氏兄弟。两人因武相识，互相倾慕。便拜为兄弟。哪知这楮一鸣貌似豪杰，却心地歹毒。见燕易武功颇为神奇，千方百计，赚他秘密。有一次，三人伙同另一人物李进忠，便是后来的魏忠贤，将燕易灌醉，在燕易醉酒之后套出嵇方处竟有什么龙行搜神手秘籍。遂生贪念。趁燕易不在之时，赶到镖行。稽方以为是燕易好友，并未加防范。被楮一鸣等暗算所伤，并逼问秘笈下落。稽方不肯说出，便被他重手加害。云姑当时亦不敌八臂如来，被那厮点了穴道，并以**威胁。还是燕易及时赶回，方才救得云姑免受其辱。

　　云姑问起，龙行搜身手秘籍之事，仅她父女和燕易知晓，为何八臂如来褚一鸣缘何得知？燕易这才忆起曾经醉酒似有失言。云姑恨其交友不慎，泄露秘密，以致父亲惨死，自己险些被辱。一怒之下便断却儿女情长，到了驻跸山南麓瑞云庵师姑处削发为尼，并苦练龙行秘籍所载武功。并求师姑身教，以求长进，以报杀父辱身之仇。

　　燕易痛恨自己妄交非友，醉酒失言，酿成大错。追至瑞云庵劝云姑与自己去寻八臂如来报仇。云姑不肯下山，燕易便在那连理的银杏树老干上刻下那八个字，以示对云姑的情爱千年不渝。并当着云姑的面将金刚石劈下一块来立下重誓：此去江湖，必将诛杀天下大奸大恶之徒。十年为限，以三百六十人为数。不足此年此数绝不相见。

　　这十年间，燕易行走于江湖之中，第一个诛杀的便是八臂如来楮一鸣。并将应该诛杀之人编辑成册共三百六十页。每页记其姓名江湖匪号，所犯罪孽以及诛杀时间。所记皆大奸大恶之徒，一般宵小尚不屑以入册。多年来已经闯下了燕三诛的名号。

　　今年已是十年之期。他于涿州行刺魏忠贤之后，全册皆以记完，他以为诺言已兑现，便来到驻跸山瑞云庵与云姑相见，并告知她大仇已报。谁知云姑依然记得他的大错而不谅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换取云姑的回心转意，不料却是这般结局。这使得他有些心灰意冷，竟想放弃追杀多日的铁扇书生习文玉，回到绵山归隐。

　　心中烦闷，燕易独自到驻跸山下寻得酒肆。本欲大醉一场，却听得酒肆的人们皆在议论魏忠贤涿州进香遇刺一事，锦衣卫，东厂密探到处都是。好在尚未来到这驻跸山一带。

　　燕易见人多嘴杂，便购得好酒一坛拎上山来。回到瑞云庵明照洞，回想起这十几年来的江湖生涯，皆为弥补自己的过错，以求得云姑的谅解。没想到云姑绝情依然。越想越是懊恼，便借酒浇愁将那一坛酒饮个干净。

　　傍晚，静云弄些斋饭送到明照洞。却见燕易伏在石案上烂醉如泥。旁边空一酒坛，她上前摇醒燕易，燕易却睁开醉眼喃喃道：酒，我还要酒。十，十年了未曾一醉。今天我要喝个痛快。说着便又伏倒。

　　静云道：师哥，你醒醒啊。

　　燕易嘟囔道：云姑，云姑。十年啊，十年啊。

　　静云知他还在说醉话，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坐在燕易的身旁自语道：师哥，云姑岂不知你心中苦楚。只是当年伤害太深。云姑自是难以忘却。这十年来，我又何尝不是在受熬煎。几年前，静闲师姑传我乾坤剑法，我亦可下山寻那八臂如来报仇雪恨。我隐忍不发，那是得知你亦在寻找于他。好让你手刃仇人，弥补你心中的愧疚。若是我先于你杀了他，只恐怕你这辈子遗憾了。云姑这份苦心你知道么。

　　见燕易依然昏昏沉沉，毫无动静，似是并未听见她这番话，静云也自来气道：十年前你立下重诺，不交江湖朋友，不沾酒，诛杀天下大奸大恶之徒。如今杀尽恶徒之诺未竟，又犯酒戒，如此轻诺，是何男儿。枉负你十年侠义之名。

　　静云说完起身，并指在明照洞石壁上写道：“十年重诺付昏酲，遂使燕侠枉盛名”。也不再理会于他，径自去了。

　　夜半。明月高悬，照进洞来。这明照洞虽在瑞云庵后依山凿建，那庵与洞口之间却无甚遮拦，每当明月升起，恰恰于两峰之间照在洞口，无烛自明，这大概也是明照洞名字的由来。

　　燕易酒醒。于月光下发现石案上的饭菜，知是云姑来过，恍惚觉得她在身边说些什么却又记不起来。一抬头忽然发现石壁似有字迹。近前一看，石屑尚存。看到那两行字，竟是指痕所刻，心中不禁惊诧，云姑十年之间武功如此精进。疑惑道，为何这些年来她却不曾下山手刃仇人呢？

　　琢磨了半天悟出其中的道理，大错是自己酿成的，云姑是想让自己去弥补过错。这期间她该怎样的隐忍哦。这不正是云姑对自己的一片真情么。想到此，燕易十分懊悔自己的轻率，十年前的重诺，竟有其二未曾遵守。诛奸之数未足，又破酒戒，如何怨得云姑绝情。念到此，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去见云姑。连声道：罢了，罢了。

　　趁着月光他连夜下山，不辞而别。走至那银杏树下，停下脚步，又将那十年前所刻的字迹摸索了一番，便跃过石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刚石下，一人独立。正是静云站在那里。

　　她注视着燕易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之中。待燕易消失不见，她来到那连理的银杏树前，用手指刮去凸起的瘢痕，一笔一划的将那八个字重新深刻入寸，喃喃道：师哥，我该怎样忘却那伤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