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第三福利院的地址竟然变成了一座商场。
这把许玄安打了个猝不及防，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城市发展了十年，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往好处想，福利院也未必是关门大吉，可能只是搬迁了，没有占着这块适合经济开发的地皮而已。
不过既然这里已经改建成商场，那么福利院里的老孙和其他人现在会是在哪儿呢？
他们还在湖城吗？
许玄安能在十年后的湖城里找到记忆里的那条路线，却在路线的终点迷了路。
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好，请问一下，以前建在这里的福利院呢？是搬到其他地方去了吗？”
“福利院？我刚来两个月，不知道啊。”
“好的，谢谢……”
商场的保安没有给出许玄安想要的答案，不过他也不气馁，继续找人问路。
“不好意思，您说的福利院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商场服务台里的服务员歉意地表示帮不上忙。
“这里是湖城中心商场，不是福利院呀，道士小哥哥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样吧我用手机帮你搜一下，现在地图导航可方便了，一搜就能出来，湖城第三福利院，你看看是这个名字吧？”
“只要点一下这里，咦？怎么搜不到……”
人美心善的路人小姐姐以为遇到了不通世俗的方外道人初次下山，放下提在手里的购物袋，点开手机导航软件，手把手演示着现代工具的便利性。
结果却查无此地。
“福利？这里没什么福利，就吹吹空调，什么购物抽奖都是套路，里面全是参与奖，给你一盒纸巾。”
“要货真价实的福利你得去对面那条街，有个大超市在搞活动，扫码就能领一盒鸡蛋。”
“什么？小道长你不是问福利，是问福利院啊？那你肯定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什么福利院，要找福利院你得去……”
蹭着商场冷气乘凉的老大爷虽然耳朵不太好使，但还是认真聆听，没有敷衍或是不耐烦。
末了，还指出了另外一家福利院的地址。
许玄安问到的人都很热心，但他依然没有得到老孙他们的线索，心里生出些感慨。
“或许这就叫时过境迁？”
来都来了，许玄安在这座热闹的大商场里逛了一圈。
“最新款旗舰级手机，不到4000块钱，也不要3999，只要3699，立刻带回来。”
“办套餐，免费赠送四核高速智能机，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洗衣机、电冰箱、电视机，大牌家电史低价格，在这金秋时节，把优惠送进您家……”
听了一遍又一遍不带重样的广告语，也算是完成了故地重游。
只是走时和来时一样，两手空空。
能抗住商场轮番轰炸过来的消费主义糖衣炮弹，坚定地只逛不买，不完全依赖闭关十年远离尘嚣的修身养性，也不只是因为对湖城第三福利院的怀念。
还有身无分文的大功劳。
只要兜里没钱，消费主义就屁都不是。
要不然许玄安起码买台手机。
虽然这便利的现代工具不能把他导航到湖城第三福利院，但在信号能覆盖到的地方有部手机确实能省不少事。
下一站，许玄安打算去高中学校看看。
虽然回家的路找不到了，但上学的时候不是都说，要把学校当成家吗？
许玄安走出商城大门，高分贝的广播系统还坚持在他耳边输出着充满套路的折扣信息，迎面走来一个略微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
两人擦肩而过。
秃顶的中年男人脚步逐渐放慢，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却没能在进出商场的人群中瞧见那一袭玄色道袍。
“走这么快？”
“这年头竟然还能看见道士。”
“而且还莫名像我一个学生……”
在学校里做了半辈子辛劳园丁的中年男人摸了摸一年比一年光滑的头顶，嘀咕了几句后摇了摇头直奔商场的生鲜区，过了二十来分钟，他提着购物袋出现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刚掏出车钥匙解锁，微微弯腰正拉开车门，就听到身后飘来一个声音。
“陈老师？”
由于是在停车场，这声喊还有余音回响，有点点渗人。
陈从文吓了一跳，手里那袋肉都差点掉地上。
“是哪位同学……”
他想到了是遇到自己教的哪个学生，但当回头看见玄色道袍，以及那张十年未见却与印象中完美符合的脸，他还是免不了惊讶。
“你是……许玄安？”
十年没见过的老师，还能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
许玄安此时有点感动。
但也只有一点，因为这位曾当了他三年班主任的陈老师紧跟着还有第二句话。
“你是人是鬼？！”
陈从文一脸紧张地盯着许玄安，口里还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我教你三年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当年你的特困生补助、五优奖学金，我也没少出力啊，你现在可不能恩将仇报，要把我带走啊……”
许玄安沉默了片刻，阴恻恻地说道：“陈老师，你是不是忘了？有次你喊我在校外的小餐馆吃饭，在饭桌上点了瓶酒，你自己喝不给我喝，结果喝剩下个空酒瓶正好被你老婆撞见，你反应很快啊，一下子就把你面前的酒杯砸到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翻脸不认人，把我臭骂一顿，说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竟然在这里偷偷喝酒，还要我写八百字检讨。”
陈从文当即缩了缩脖子，争辩道：“我这只是逢场作戏，也没真要你写检讨，再说我老婆只能管着我不让喝酒又管不到你，你怕什么？”
老婆能管到陈老师，陈老师能管到学生许玄安。
但是陈老师的老婆不可能越过陈老师，管到陈老师的学生许玄安。
所以许玄安不用怕陈老师的老婆。
这完美且自洽的逻辑，与“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西欧封建糟粕还真是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玄安瞪着眼珠子，盯着陈从文。
陈老师缩着脖子看着这位从前的学生。
就这么僵持过半分钟。
陈从文忽然笑了。
许玄安也跟着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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