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本官死得其所!”陈侍中说道。
陈侍中根本不相信面生的许凤阳背后能有多大的势力,即使有,相信以侍中府的人脉也能从中周旋几番。
嵇中散闻言,收回长剑:“既然侍中大人执意如此,那就看看侍中府有没有这个份量吧。”
他俯下身,在一脸狠厉的陈侍中耳边说道:“当朝天子,这个份量够了吗?”
噔!噔!噔!
这一句话让陈侍中表情霎时凝固,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直愣愣的呆立原地。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眼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居然是当今天子!
跌倒在地的陈侍中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凤阳的身影。
可事实就在眼前,嵇中散没有必要诓骗他,而且也不敢用这样的话来骗他。
突然,陈侍中脑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难怪这孩子身边贴身护卫着一个二品高手,难怪那侍宦身上的服饰是宫人服饰,难怪这孩子瞧着面生。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而是当今天子。
是了,侍中这种官职,虽然在表面上接触的王室宗亲很多,可被宣召进入皇城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会认得这个孩子就是前不久刚刚登基即位的天阳正统国君?
陈侍中面如死灰,知晓真相的他感觉浑身无力,颓然的坐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资源,人脉,地位,这些都在今晚被他亲手毁于一旦。
三天前,陈侍中在街上遇到一位云游僧人,那僧人说陈侍中这几天恐有灾祸,当时他还不信,想着这秃驴不过是位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罢了。
当时僧人笑而不语,佛唱一声,悠然离去。
“父亲……”
陈玉也察觉到了异常,他面色发白,嘴唇发紫的来到陈侍中身边。
一股尿骚味袭来,陈玉一看,原来陈侍中的绸衣已经被尿液浸湿了。
面对手段残忍的韩侍宦他没尿,被嵇中散的长剑架在脖子上时他也没尿,可在知晓了许凤阳的身份后,嵇中散一句话不过短短数个字,他却被吓尿了。
陈侍中看着陈玉,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对这个在外惹是生非的儿子真是有火也无力发了,只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京城水深。
这四个字无论何时都得谨记在心。
同样震惊的还有凌罗楷等人,嵇中散与陈侍中耳语的时候并没有使用气机遮盖,故而有所好奇的凌罗楷等人也竖起耳朵听到了内幕。
趁着陈侍中一家深陷慌乱不可自拔的时候,凌罗楷和郭知县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下跪,齐声高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一个比一个的虔诚,尤其是凌罗楷。
知晓了许凤阳身份的凌千户面色并不好看,跟吃了死苍蝇一样。
毕竟在兰芝坊时他曾想借机卖陈玉一个人情,好攀上侍中府这条大船,对许凤阳的贴身侍宦出言不逊过。
而郭知县也不比凌罗楷好到哪去,自己先前脱口而出的那句“黄口小儿”就足以让他被叩上大不敬的罪名。
要追究起来,腰斩于市的下场是逃不了的。
真就印证了上床前与勾栏花娘吹嘘的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呐。”如今可不就与成鬼只差一线了!
至于兰芝坊掌柜,早就吓得昏阙过去了,这各路神仙背后的大山一座更比一座高,他一介商贩,夹杂在洪流之中,一晚经历千回百转,就是天桥底下说书的恐怕都编不出来。
罗颜小嘴微张,以手掩唇,瞪大的眼睛里也荡漾着不可思议。
这小弟弟竟然是当朝天子?那自己先前看人长得俊俏,又摸人脑袋又捏人脸的……
罗颜喉咙发涩,面色惨白,自己会不会因此而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她罗家虽是天安城的名门望族,五姓七望之一,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只望那小弟弟盼在自己一时心善替其挡过陈府扈从的面子上对此揭盖而过……
许凤阳只是看了眼心思活络的他们,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现在他只担心重伤的韩侍宦。
“嵇绣衣。”许凤阳轻声道。
“臣在。”嵇中散回身躬身应道。
“他还有救么?”
嵇中散挥了挥手,一位绣衣从腰间取出一锦囊。
锦囊里有一颗圆润的丹药,给韩侍宦服下后,这位绣衣探了探他的脉搏,皱着眉点点头:
“回禀陛下,气息微弱,但尚存一丝生机”
许凤阳点点头:“回宫。”
“是!”
在一众绣衣的拱卫下,许凤阳走出了衙门,那些陈府家丁如潮水一样涌来,现在又像是潮水一样退去。
“陛下!陛下,臣知错了,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早已没了嚣张气焰的陈侍中,挣扎着跪起身来,一路跪着爬到衙门口。
“臣有眼不识泰山,顶撞陛下,自当万死难赎,可望陛下念在老臣兢兢业业多年,为这朝堂殚精竭虑的份上放过老臣一马!”
陈侍中匍匐在地,拼命磕头。
至于陈玉,早已经僵硬得麻木了,他看着许凤阳的背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撺住了自己。
那只名为‘帝威’的手只需那么轻轻一捏,他就会碎得灰飞烟灭。
他举起颤抖的手,也顾不得疼痛,一掌又一掌的用力抽着自己耳光,嘴里呢喃道:“错了,我真的错了。”
嵇中散无喜无悲的看着这一幕,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
作为收尾人,他会送陈侍中一行人上路。
这就是知道的代价,原本陈侍中不那么固执,放任许凤阳离去,说不定这灭顶之灾来的还晚一些。
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吃,这份知道的重量真的能压死一个人,即使他是一朝侍中。
“嵇绣衣!”离开前,许凤阳再次轻声喊道。
嵇中散心头一动,难不成许凤阳要放过陈侍中等人?
嵇中散皱眉,当杀则杀,优柔寡断的可不适合当皇帝。
百般原谅是滋生野狗的温床。
陈侍中先前默许扈从对许凤阳举起长棍,本身就等同于弑君的死罪。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明着说出来,作为臣子,对于君主的呼唤他也只能应答:
“臣在!”
“侍中府的人一个不留!”许凤阳回头给了嵇中散一个眼神。
嵇中散一怔,随即点头道:“遵旨。”
衙府的门在许凤阳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陈侍中绝望的哭喊声,带起了刀剑出鞘的振鸣声。
许凤阳抬头看着天上漆黑的天空,天空中寂寥的挂着几点星光,像极了几颗头颅。
第二天清晨
被告知要洒扫街面的老翁揉着惺忪的眼睛,带着木桶和扫帚来到衙府门外。
衙府的门半掩着,老翁煽动着鼻翼,空气中传来一股腥味。
老翁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推开衙府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
走进去的时候那股浓烈的腥味直通他的天灵盖,令他胃里翻江倒涌。
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老翁壮着胆子使劲往里看去。
昏暗的衙堂里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拨开朦胧的雾气,里面是一大片狼藉的残肢断臂。
无数人的尸体堆砌在一起,层层叠叠的,几乎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鲜血漫过了人的脚掌,老翁心中大骇,强忍着心里的悸动,再往前走了几步。
知县靠墙瘫坐着,眼神目无焦点,一直重复着呢喃道:
“死了,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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