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溪眼睁睁看着身材单薄的罗清一只手就接住了卓恒的身躯，轻松的将他拖进了里屋。

之后，他就在这客厅凑合睡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罗清就叫醒了他，叫他去抬人。

卓恒双眼紧闭躺在里屋的床上，脸色苍白，失去了意识。沈成溪只得将卓恒抬到了车厢里，跟着罗清一起驾车离开，待他们在迷雾中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上了官道，罗清便跳下车告辞了。

沈成溪连道谢都没来得及，罗清便不见了踪影。

他本以为替卓恒解毒还会更复杂些，想不到竟然就这么还算顺利的结束了，果然一切都是托了师父的福。

他现在才觉得师父确实是对他不错的。

他在官道上走了一上午，卓恒终于悠悠醒来，沈成溪于是停下马车，打开车门询问他感觉如何。

卓恒看着沈成溪的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万千话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气。

“沈成溪，你这下害死我们两人了，你可知道，你一个人根本无法避过沉星谷的追杀。我现在成了废人，根本无法……”卓恒话都不想说完了，索性紧闭眼睛。

“只要我们安然度过半个月，你恢复了功力不就好了么？”沈成溪道。

“蠢材！！！”卓恒吼了一声，“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你什么都不懂！”

沈成溪被他骂的愣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走吧！你一个人逃走，机会还大些！不要管我了！”卓恒闭目闷声道。

“我不会走的，是我让你变成这样，我要对你负责。”沈成溪道，“我不会让人杀死你的！”

“少说废话了！扔下我，你一个人驾车走吧！”卓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昨晚被罗清用长针贯穿所有奇经八脉的穴位，还被放了很多血，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已经无力再和沈成溪争执了。

两人正在僵持时，不远处来了一队车队。沈成溪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车队前面的几个侍女忽然手持花篮飞身而起，像仙女一样轻盈的跃到了他的跟前，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唉，晚了，这是十四公子的人。”卓恒叹气道。

“七公子，我们十四公子请您过去一谈。”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女齐声道。

“去哪里谈？”沈成溪茫然道。

这时，那队车队越发靠近，只见一辆华丽的大型马车跟在车队最后，宛若是缩小的宫殿似的，还有飞檐和琉璃装饰，在阳光下好不壮丽，而拉着那马车的，则是十二匹无以伦比的绝世好马。

“那是十四公子的陆上行舟，内里机关重重，不可过去！”卓恒出声道，“喂，你们这些女人，过去传话，就说密轴在我手上，要十四公子亲自来见我家主人！主人，进车上来。”

沈成溪闻言，便上了自己的车厢，卓恒无力坐起来，只是依靠着车壁微微喘息。

那些侍女果然去传话，趁这个空当，卓恒低声道：“十四公子年龄虽小却极为狡诈，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密轴被我藏在水月阁内，你切记，这是你保命的唯一筹码！”

沈成溪点点头。

这时，陆上行舟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见侍女用五彩丝绸和花瓣铺出一条路，迎接内里的贵人出来。

那贵人乃是一名弱冠年纪的华服青年，少年容貌和沈成溪有几分相似，面容秀美，然而脸色苍白，他被人用抬椅抬着，搭在椅子边缘的两条腿明显瘦弱虚软得异于常人，似乎是先天发育不良。

这人就是沉星谷的十四公子沈小玉，当年他的母亲寻花夫人怀他时，被其他夫人暗害下毒，导致他一出生就畸形，无法行走，然而他硬是咬牙拼命，使得自己在众多公子中脱颖而出，屡屡以聪慧而被谷主父亲赏识。他为人极为自傲，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尤其憎恨别人议论他的腿，他从来不屑和其他公子为伍，更不会为了任何人主动离开他的陆上行舟，能让他亲自纡尊降贵来到跟前，沈成溪绝对普天之下唯一一人。

来到沈成溪的马车前时，沈小玉几乎快要把自己的座椅扶手握碎了，他满脸都是自觉受辱的怒火，然而却还要刻意表现得平和道：“七哥，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十四弟亲自来迎接你了。”

而此时，沈成溪则附身几乎贴着卓恒，让卓恒在他耳边说话，他一句句传话。

只听沈成溪道：“十四弟，我和影侍前日遭到毒爪刘三的埋伏，都受了伤，如今不便出迎，我知道十四弟为了我手中所掌握的密轴而来，然而想要密轴的不止十四弟一人，十四弟亲自出谷，想必是因为‘那个人’吧。”

“哈哈，七哥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端的好魄力。如今落得这幅田地也能跟我谈筹码，佩服佩服。”沈小玉道，“没错，我是想要密轴，试问咱们弟兄几个，谁不想要那个密轴，听说密轴一直在三哥手中，却不知道怎么的被你的影侍得了去。若是七哥愿意交出密轴，我大概能够留下七哥一命。”

“我属下的影侍怎么可能把密轴带在身上呢？不过我倒可以带你去拿。”沈成溪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对我和我的影侍下手。”

“呵呵，七哥，你也不用做那学舌的鹦鹉，重复你那影侍的话。”沈小玉晒然一笑，原来他早已听到卓恒的低语。

沈成溪感到略微尴尬，此时车厢大门已经被沈小玉的随从强行打开，那些随从无不亮出刀剑，将两人重重包围。

沈成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小玉看着车厢内的两人，朝着属下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强行拉扯沈成溪，将他拉下了车，押到了沈小玉的面前。

沈小玉对自己的贴身随从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将沈成溪的手腕扯过来，扯到沈小玉面前。

只见沈小玉伸出手指在沈成溪手上搭了一下，便道：“七哥气海空空，脚步虚浮，怕不是没有什么武学根基，你这么多年在临渊峰是白搭了么？”

原来这些公子之间都有耳目密探暗桩，消息互通，毒爪刘三调查出了沈成溪的底细，沈小玉这边也立刻知道了。

“我入门派太晚，并没有学到什么。”沈成溪低声道，“比不得我那些师兄。”

“跪下！”后面的侍从忽然踢了一下沈成溪的腿，使得他承受不住，硬生生的跪在了沈小玉的面前。

6

沈小玉自然已经调查到了沈成溪的来历——他是在舅父家里被欺负的外人，机缘巧合才被君慕沨带上临渊峰，通过种种迹象来看，他在临渊峰也是很不受待见，君慕沨甚至都没传授他一招半式，说明此人的根基也实在是太差。

若不是因为竞争谷主，每个公子必须配备一名天字号影侍，只怕沈成溪都走不到这里。

看到沈成溪，沈小玉莫名的就想到了幼年时被兄弟欺负、被人按倒在地上肆意羞辱的自己——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不能有，只是因为十五公子名字里也有个玉字，天生残疾的他就被迫改名，落了个丫头贱婢一样的女名。

同样因为母亲出身不好，同样是被人排挤，只是沈成溪更可怜，甚至连武功都没有，弄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十四弟，我求你放过卓恒！”沈成溪被人按住，却还在替卓恒求情。

“七哥，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再说那个影侍，就是一条狗罢了，我看不出他有哪里好。”沈小玉道。

沈成溪哀求道：“卓恒不是狗，他是人，是世上唯一会保护我的人！这世上从来没人对我好过，只有卓恒他会护着我！”

沈小玉闻言不由得微微蹙眉：“你可知道他守护你，是因为他奉了命令？”

沈成溪睁大眼睛看着沈小玉。

沈小玉接着道：“你以为他是真心护着你的？他只是为了能完成任务而已！他叫你一声主人，你真的以为有人打心底尊重你？他们影侍的心里只有任务，根本没有感情！沈成溪，你真是傻得好笑。”

这时卓恒也被人拖到了地上，丢在了一旁。

他趴在地上道：“没错，我是为了任务才保护你到现在，十四公子，我愿意效忠你，只求你饶我一命，你随意处置七公子吧。”

“看到了吧？”沈小玉苦涩的笑了一下，“沈成溪，你什么都不是。为了活命，他立马就能背叛你。”

“我以为……你是真的……信任我……尊重我才保护我……”沈成溪呆呆道。

眼泪瞬间就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了铺地的绸缎上。

“我以为……这世上……终于有人会……把我当人看……”沈成溪哽咽的看着卓恒道。

“这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你自己不争气，又能指望谁呢？”沈小玉挥了挥手，示意侍从抬起座椅，“把卓恒押起来，让他说出密轴的下落。沈成溪，你跟我来。”

卓恒在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沈成溪真的不傻，挺会配合自己的，在方才那空当之间，他密语沈成溪要他配合自己表现得可怜一点，看看能否打动自视甚高、实则内心极度自卑的沈小玉，不想沈成溪说哭就哭，哭得自然无比，真是超乎他的预想。

沈成溪吸了吸鼻子，其实他能说哭就哭，就是想到了自己儿时养的狗被舅父打死了，一想到就很伤心罢了。

但是沈小玉要找他单独说什么？该怎么应对，他却一点辙都没有了。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