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荣这段时间老是噩梦连连,要么是自己一个人被扔进黑黝黝冰冷的水里,眼睁睁地看着那水漫过自己的脖子,涌进喉咙让自己窒息难耐,要么是有鬼怪伸着利爪向自己索命……惊醒过来往往是一身冷汗。
因为睡眠不好,脾气自然更加暴躁不安,形容槁枯。
陈太医看了只是说因为落水受了惊吓,又开了几幅安神的汤药,几天下去,情况稍稍好转。
下午阳光轻暖,和风习习,杜锦荣吩咐海棠和几个丫鬟将自己扶到院子里一处紫藤花架下,身下垫了软垫半睡半醒地躺着。
因为她连日的折腾,下人也累得够呛,难得她消停,海棠示意其他人离远些,自己挨着花架打起了盹。
杜锦荣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话。
“四小姐,你买这么多锦缎做什么?”
杜绣玉的声音,轻快而愉悦,“陶二小姐要成亲了,我想着绣个荷包还有其他的送给她聊表心意。”
秋菊道:“四小姐的绣工最是好了,三小姐是怎么着也比不上的。”
“吁!”杜绣玉压低了声,“小声点,如果给有心人听到就遭了,”叹了口气,“其实三姐姐也很可怜。”
秋菊也道:“是,小姐,你不知道外面传的有多难听,说三小姐是个丑八怪,永安候根本看不上她。还说,陶二小姐很早便和永安候认识,在三小姐及笄礼那天还有人看到永安候和陶二小姐见面的……”
“不要浑说!”杜绣玉制止。
秋菊道:“小姐放心,这儿没人,三小姐从来不出屋子的,婢子只是悄悄和你说。”她的声音又略低了点,却恰好字字清楚地落入杜锦荣的耳朵里,“还有啊,赛马那天永安候本来就是想去陶府提亲的,没想到遇到陶二小姐落马被他救了,都说是天定良缘呢!外面还传说,三小姐嫉妒很了,游园的时候想要推陶二小姐落水的,不知道怎得自己掉下去了……小姐,你说这是不是自讨苦吃?”
杜绣玉啐了她一口,“尽打听这些!不过,”她幽幽一声长叹,“三姐姐这样病着也好,永安候和陶二小姐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的初八,你不知道皇上封了一品诰命还给了不少东西添妆,这下子东华都轰动了!唉,一个女子得到这样的夫君和这般的殊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小姐,你这么漂亮,老爷现在又这么疼你,以后未来的姑爷一定会疼小姐的!”
“你这个死妮子!尽胡说!看我撕烂你的嘴!”
“哎呀,小姐婢子不敢了!……”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跑远了。
杜锦荣喘着粗气死死地揪着衣襟,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却一个翻身从贵妃椅上翻下来,咕咚一声吓得睡熟的海棠一跳,睁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忙去扶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杜锦荣胸口像是被一块破絮堵着几乎要出不来气。她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加上失眠多梦,早已身体虚空,心虚气短,死揪着海棠的胳膊眼珠子死死地瞪着她,喉咙里咯咯几声,“……陶,陶新眉……她,她好……”
海棠睡得熟只是听到断断续续几句,一时间被她这摸样吓得不知道所以然,忙着喊人,“来人!来人!……”
外面的婆子和丫鬟闻声奔了进来扶得扶,捏人中的捏人中,灌汤的灌汤,还有的看情形不好撒腿向外面跑去给杜尚和上官氏报信。
等到两人急匆匆地赶来时,杜锦荣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脸色没了血色。
“荣儿!”上官氏叫了声心如刀割,握住她的手哭了起来。
杜尚大吃一惊,一边让人去请太医,一边质问海棠,“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海棠战战兢兢地道:“回老爷,三小姐在午睡,婢子怕人吵着便让其他人离远了些,婢子看着,没想到……”她知道上官氏最是阴狠,当然不敢把自己也睡过去的事说出来。
杜尚皱眉。
海棠觑了眼他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老爷,婢子想着小姐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所以……”
上官氏上前劈脸给她一巴掌,骂道:“贱蹄子,到底听了什么该死的话?你一句一句地说,有半点差错,我剥了你的皮!”
海棠打了个寒噤,连连叩头道:“夫人,老爷,婢子不敢,婢子只是听到有人说,说……永安候和陶家二小姐要成亲了……”
两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上官氏擦了把泪,道:“哪个乱嚼舌头的?”
海棠摇头,道:“隔了墙婢子没有听清楚。”
杜尚叹气,道:“好了,没你们的事起来吧。”看了眼声息微弱的杜锦荣眼底闪过丝嫌恶,本来他将杜锦荣看得重是想求一门好亲事对杜家有个帮衬,如今,她三番两次地让自己失望,更是让杜家沦为笑柄,对这个女儿已经没有多少心了。
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守着多开导些。”说完径直出去了。
上官氏欲言又止,不过她知道这段时间因为杜锦荣的事,还有朝中的一些事确实让杜尚焦头烂额。再看看昏迷不醒的杜锦荣不免有了几分怨怼,啐了声,“你这个不争气的!”总归心疼,唤了贴身嬷嬷过来,道:“三小姐这么着也是折磨自己,这几日你守着,那些个贱蹄子我总是不放心。唉!”她不禁满腹愁绪。
贴身嬷嬷林氏安慰道:“三小姐这是年龄小一时想不开,您别担心,过了这个坎什么都好了,宫里不是还有贵妃娘娘吗?”
提起杜锦平,上官氏稍稍舒了颜色,道:“娘娘是个有筹算的,我倒放心她,只是,这段时间因为陶妃的事只怕她也受了牵连。”叮嘱了句,“三小姐的事不要传出去。”
“老奴明白。”
上官氏坐在床前,替杜锦荣掖了掖被子。
夜深了,起了风,刮着树叶乱晃,树枝敲打着窗棂发出呜咽的声音,听着有些瘆人。
烛光忽闪着,守夜的婆子歪在床头发出时高时低的鼾声。
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个着一袭黑衣的蒙面人,她走到香炉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了进去,白烟更浓。
她稍稍等了片刻,慢慢走近床边盯着杜锦荣的脸。
杜锦荣眉头紧蹙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安静。
黑衣人的眸子里闪动着骇人的恨意和凶光,从她的发髻中拔出一支金簪,尖端闪着寒光,她对准杜锦荣的咽喉猛地戳了下去。
“呃!”杜锦荣被痛醒,霍然睁大眼睛,然而金簪又落下比之刚才又进了几分!
血,先是像一串串的珠子连在一起,接着便汩汩地往外涌,湿了月白的亵衣,湿了锦被的一角。
杜锦荣眼珠鼓出,惊恐和剧痛让她本能地挣扎着,双手挥舞。那人却死死地压住了她的手脚,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滴落,甚至滴到了她的脸上。
她张着嘴,眼珠几乎要突出来,听着那血从咽头不停涌出的声音,生命一点点地从她身体里剥离。慢慢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落下,终于不动了。
那黑衣人喘着气半跪在她逐渐僵硬的身体上,颤颤地伸手在她的鼻子下试了试,抹了把她的眼皮,将她眼和嘴合上,将沾了血的金簪放在床边的地面上,然后移步,虚软地一步步走着。
那婆子的鼾声正响。
她移到香炉边先是摊开一方帕子,将烟灰全部倒出,又将另一个准备好的烟灰倒进去,最后把倒出的烟灰揣到怀里,悄没声地走了出去。
身后,在婆子如雷般的鼾声中,杜锦荣眉眼平静,咽头的血慢慢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第二日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杜府被一声尖利的叫声惊醒,接着是踢踏的脚步声吵闹声,还有哭泣声。
秋菊推开房门几乎是跌撞着扑进来,“四小姐!三小姐死了!三小姐死了!”
杜绣玉正撩开纱帐探出身,闻言手一顿,银勾割破了她的手她也没有觉察,道:“死了?三小姐死了?”语气竟然平静甚至是确认。
秋菊没有注意,脸上满是惊恐,气喘吁吁地道:“是真的,整个府里都乱了,听说,听说是用簪子刺破喉咙自杀的……流了好多血……”她想象着那个情景不由打了个寒噤。
杜绣玉似乎长出了口气,低喃道:“真的死了呢!”急急忙忙地下了床沿,“三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真傻啊!……”刹那间,她泪流满面,胡乱地拖了鞋子就往外跑,“我要去看看三姐姐,可怜的三姐姐……”
“小姐,你等等我!”秋菊忙赶了上去。
房间里,杜锦荣直挺挺地躺着那,咽头的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一支带血的金簪落在床下。很显然,昨儿受了那番刺激后,她想不开用金簪刺喉自杀。
“荣儿呀!”上官氏扑到面前,嚎了声便晕死了过去。
“夫人!夫人!”丫鬟们一阵手忙脚乱。
衣衫不整的杜绣玉冲了进来,喊了声“三姐姐!”也晕死了过去。
顿时间,杜府混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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